左愫给宅子里各处点上灯,又拿来了水盆和照明灯,宫理向平树讨来了各种绷带药水,稻农看到这如同做手术一样的架势,也有点尴尬。
幸好老萍不尴尬,她将自己常用的毛线中抽取几根细丝,捻做更强韧更细腻的丝线,丝线顶端穿了一根细针。
左愫写了“痹”字的纸符贴在她腰腹上算作麻醉,宫理左手打灯右手消毒,老萍似乎有过很细致的针线活的手艺,她缝了几大针,先把肌肉组织都拢到一起,然后拆掉那些订书钉。却没想到在这混合着细沙、组织液的粘稠伤口里,竟有几个莹白色的圆形颗粒。
老萍戴上老花镜,拿着镊子将那几颗颗粒拈出来,皱眉:“这什么玩意儿?”
稻农:“……没成功发芽的秧苗。”
三人愣愣看向稻农。
难道这些秧苗,都是以她肉身为养育?而她肌肤灰黄、瘦骨如柴甚至伤口流出细沙,都像是开垦过度后荒漠化的土地……
稻农也在抬眼看对面三个女学员。
一个满头白发看似玩世不恭、却缝针时手法细腻的老太太。
一个坚毅沉默,身处在空荡荡的自家门派内仍旧维持理智的修真者。
一个手臂腿脚都是银色义体脑袋上还有个洞,看起来心不在焉却时不时注意着他人情绪状态的仿生人。
谁没故事呢?
她刚刚面对任务展现的疯狂,好像是唯独她有苦衷一样。对面这几个人眼神盯着她伤口,却没有因为刚刚的事对她有怨愤或者不信任她……
稻农忽然开口道:“我是物化派。”
她做好了对方恨不得掐死她的打算。
但对面三个人看过来,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显然都没听说过。
稻农也有点无语:“……就是让很多干员反对厌恶、甚至深恶痛绝的一派人。物化,是指以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将他的超能力,变成某种物品。比如你——”
她指向左愫:“让你死去,但是你的超能力将留在一沓不断再生的符纸上,不论是谁在符纸上写字,都会达到跟你的超能力类似的效果。早年间,方体的几位拥有‘物化’他人能力的干员,临终前把彼此物化,将这个能力长久的保存下来了。”
老萍立刻就道:“那这岂不是会有人屠杀超能力者!把不听话的、反抗的等等都变成物品——”
稻农:“不过‘物化’有个前提,便是同意。无法强行将他人变成物品。再加上之前方体上层对‘物化’极其谨慎,一般都是在有些干员死前,才会跟他们签订协约请求他们以‘物化’的形式留下自己的能力。”
宫理太了解组织与权力的异化了:“但肯定会变味的,不是吗?”
稻农看向她:“确实,大概在三十年前吧,曾有位委员长进行了一系列的实验,就希望在干员存活、或者是干员不同意的情况下,也能将他们的能力物化成实物。这些活体实验持续了很多年,物化派如今臭名昭著也与他有关。但他被杀之后,也留下了很多研究成果。而……有一些人,知道自己的能力如果只在自身,便效用有限,唯有将其物化成任何人皆可使用的物品,才能发挥长久的效用。”
宫理:“……比如你?”
稻农扯了扯嘴角:“算是。我是E级能力者。我的超能力本来只是净化。就是我可以吸收辐射、重金属等等许多有害物质或者污染,然后在我的皮肤上会长出一些秧苗,结出无害的稻穗,然后枯萎。我曾经花了四年多时间居住在一个化工厂泄漏后的小镇,净化了那里。但……这仍然不够,哪怕是有很多跟我同科属种的干员,仍然是不够的。所以我选择了走向物化派。”
稻农将自身的能力,转变成可以独立于身体之外的秧苗,耗费了数年。
最早她以自身为土地栽种的秧苗枯萎或无法播种,甚至是吸收不了太多“污染”。到如今她总算能看到秧苗可以自行繁衍,甚至能吸取流动在春城内不知名的力量。
但她自身也走向了逐渐的沙化与枯萎。
稻农笑道:“最早开始还只是我自己的肝脏、肾脏坏掉,后来我的血液都似乎所剩无几,割开的伤口流淌出沙子。而一次次进入春城,调整秧苗、播撒秧苗、采集数据,跟我在一块的干员疯了、死了十几位不止,甚至我的三位学生也都两死一伤。”
左愫:“但……这秧苗终究是成了?”
稻农松开手,看着老萍在她伤口上织就细密的针脚,轻声道:“算是让我满意了吧。但路还远着呢,它还要更高效、更坚韧、能播种更大的范围才行。这春城要如何净化,我才只是摸到了一点点门槛。”
宫理大概能理解“物化派”在方体内被人深恶痛绝的原因。虽有稻农这样的人愿意自我牺牲,但也有很多人恐惧着自己被迫“自我牺牲”,再加上三十年前的那些活体实验,想来会有多少人卷入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体中必然有大量人反对‘物化派’及其技术的存在吧。
老萍跟她想法一致,她剪短丝线,看着完美缝合的伤口,直起身子道:“那这物化派估计是人人喊打,你哪怕做了再多功绩和牺牲,也得不到其他干员的好脸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