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为了你。”
听他这样说,崔樱似乎就不喜欢,“我不是让张大人告诉你,我是为了崔家,为了我自己。”她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消瘦的脸庞涨得通红,“你不要以为出了这种事就怜悯我,同情我,虽然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但你,你要记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而起,是你害了我,你害了我……”
她喉咙像灌了风一样发出沙哑的咳嗽声,贺兰霆端着杯子那只手被她抓得紧紧的,里头的水都洒在了被子上。
即便难受,崔樱还是不肯停下,她怪责他,“因为你当初逼迫我,逼我跟你无媒苟合,我才会面临现在的处境,那省思室我从来只听说,没想到这回自己进去了。你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么?”
“孤……”
“你说你白日来的,那你一定该看的都看到了。”
崔樱脸上出现像感染风寒一样的红,她说话的嗓子连贺兰霆都不禁在想会不会坏掉。
“你可以慢些说。”
他开始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不大寻常,为此接着道:“即使不说,孤也明白。”
崔樱飞快地反驳,“不,你不明白,你只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并不知道我面临的是什么,我受的岂止是身体上的折磨,更多的是心里上的痛苦。我愧对阿翁大母,他们连夜劝我,我却还要一意孤行,我不仅要等待对我的宣判,还要面临被众人所见我失去尊严的境地。”
她猛然抬头。
“可我告诉自己,赤侯山的时候我都挺过来了,这点折辱算什么?但你说现在来看我,就为了让自己安心?你安的什么心,你不过是看到我现在这幅样子,心中怜悯而已。说不定,你还在背后笑我傻,嫌我痴,骂我脏,你的怜悯对我来说,就是在瞧不起我。”
她双目满是湿润的痕迹,那里面盛的不仅仅是泪水,还有她的酸楚爱恨痴嗔,“我崔樱谁都可以瞧不起,但你不行,因为,因为我都是因为你才众叛亲离,你要对我有愧疚,你知不知道?”
“……”
她紧盯着贺兰霆,那双盈润的眸子像要看到他心里去。
既然他来了,就证实他还是在意她的,有些话总要他知道才行,不然她憋在心里无处诉说,总觉得遗憾可惜。光是一句轻飘飘的“安心”怎么可以?她想拉他一起下地狱,她半身都在下面了,他怎么可以干干净净。
崔樱当着贺兰霆的面,竟直接露出一丝怨恨,“我今晚是当真不愿看见你的。”
她不是没控诉过他,但这回是第一次对他透露出这么露骨的怨憎。
赤侯山她不恨,现在她恨了。
贺兰霆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没想到让崔樱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想过她醒来后的各种情形,唯独这种是最让他感到一丝触动的。
他承认,崔樱在此前遭受到的磨难责任在他,他是元凶,也是引她堕落的祸首。
她如此气急埋怨也是理所应当,但其实,最开始贺兰霆跟崔樱相遇那日,他对她是没有太多其他想法的。
他至多只觉得当时又羞又气的崔樱很像一个人,那个想法很浅淡,生气中的崔樱心思是那么天真,她以为回去告诉她家大人就能退亲,她对自己的未婚夫婿不能保持忠贞感到恼怒耻辱。
贺兰霆本无意招惹,但她别样的动人的风情,勾起了他那点不为人知隐晦的心思。
是很正常的那种,出于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最简单最原始的兴趣和冲动,或许其中还夹带着对世家和对她父亲受贿的不满,他染指了她。
那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决定,决定是贺兰霆用在大事上的,宠幸一个女子,想要一个人,他不需要决定什么,他只需思考自己是否想要,对方能不能令他满意,能不能让他享受到。
崔樱,她是除樊懿月外第二个,让他“正眼”看待的存在。
这个“正眼”当然不能说是欣赏尊敬,它比后者,区别大概比在贺兰霆见到她时,多了许多旖旎,与众不同,比暧昧更深更浓厚。
有一点特别,同时还会令他心生占有,而不是像后者那样抱着远观的姿态,觉得不一定要得到手,觉得错过了也可以。
但若错过崔樱,就会可惜。
当然,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这个意外就是崔樱自己,她但凡表现得再泯然于众一些,他们都不会能纠缠这么久。
一年期限,虽然是贺兰霆向崔樱提出来的,但何尝又不是贺兰霆给自己的时限与警钟。
他不会允许自己沉溺太久,唯我独尊是一个上位者的本性,说明白点就是自我、自私,就是愧疚又怎么样,他在走一条掌权天下的路,这条路的轨迹不会变。
崔樱是路上迷了人眼,引得他暂时停下来的花,他将“她”摘下,指尖把玩闻闻花香,这朵花将来会成为一个帝王心里美好的梦,或是魂牵梦萦的身影。
但花只是花,路过的本性专横决断的人还是会在片刻沉迷后清醒,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将它抛下。
她说他该对她有愧,在崔樱沉痛又孤绝的眼神逼视下,贺兰霆从榻上起来,他没有回避地凝视着崔樱,“孤不想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