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注定的,就在皇太后起驾往诏狱去的时候,京城的天气就要变了。随着范垣重回朝堂,原先那些正因为范垣倒台而弹冠相庆的大人们则开始倒霉了。也许是故意报复,也许是彻底的肃清敌对,范垣的手段,十分狠辣干脆。无数人被罢官免职,其中有一半陆陆续续人头落地,另外一半充实了京城的牢房,还有大批人被贬到梅州潮州这些僻远之地。另外,&ldo;功高欺主&rdo;,&ldo;只手遮天&rdo;等,原先是为了蛊惑皇太后的心神故意夸大其词而已,但在范垣重新掌权后,这些&ldo;谗言&rdo;,似乎也随着落实了。范垣还是原先那个尽职尽责的顾命大臣。但同时,范垣也不再是原先那个只会顾命的大臣了。他不再韬光养晦。范垣所作所为,甚至堪称&ldo;肆无忌惮&rdo;。原先在范垣下狱后,两部衙门前去范府抄家,实际也没抄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金山银海,那点子家产太寒酸,跟首辅大人的身份很不相衬。寒酸到两部衙门首官往上报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生恐被人怀疑自己把范府的其他财产都中饱私囊了。范垣的门生故旧虽也不少,要来巴结首辅大人的更如过江之鲫,但因范垣治下严格,所以不许收受任何送来的金银珠宝,古玩奇珍等。可在牢狱之灾后,范垣显然性情大变。他不仅真的开始&ldo;只手遮天&rdo;,而且对于所献宝物&ldo;来者不拒&rdo;,在这之外……他似乎还习惯了在宫中越制,肆意而眠。琉璃其实不在乎这些。因为她最关心的事很顺利:范垣把小皇帝护的极好。南安王还没进京州地界,听闻范垣重新把持朝政且肃清朝堂之后,便立刻称病,打道回府。唯一让琉璃想不通的是‐‐她明明已经答应了范垣那个条件。为什么……他还要非杀她不可。夫人四个月后,范府后宅。崇喜堂内,范府当家夫人冯氏正同新进上京来、到府内跟自己作伴的姊妹温姨妈说话。冯家原本是南边的人,温姨妈嫁在本地一户大户人家,冯氏却远嫁到了京内范家,因路途遥远,平日里等闲见不着面。后来冯家的族人凋零,温家的老爷也过了世,温家倒是还有几个堂族,但都是些眼高嘴尖的精明人,顿时就起了谋夺他们孤儿寡母家财的歹意,明里暗里不知用了多少法子。幸而温姨妈的儿子温养谦已经大了,且又是个精明能干的少年,还能在外头周旋支撑,那些人才不敢过分。冯夫人知道妹妹的处境,心里又怒又是不忍,几次三番地催促,让温姨妈带着子女上京来。偏偏先前范垣又出了事,冯夫人怕连累妹妹,忙发信不许她来,等范垣出狱后,一切风平浪静,才又动了念想。今日两个姊妹却是久别初见。两个人叙了话,彼此打量了片刻,冯夫人叹道:&ldo;我先前发信让你们不要来的时候,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面儿了,幸而此刻已经风平浪静了,否则还像是先前那么着,岂不是好好地也把你们也拉下水了。以前风光的时候没沾上光,倒几乎让你们遭了牵连,这可怎么说呢。&rdo;温姨妈摇头笑说:&ldo;要是只贪图那点风光,危难的时候却缩了脖子,那还不成了王八了?我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其实,我原本是打算听你的话,等过过这阵儿,看情形稳定些后再来的,毕竟我们势单力薄,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只怕反而又拖累了……是谦儿劝我,说什么&lso;须雪中送炭,不可锦上添花&rso;之类的,我别的帮不上,至少在你身旁,你也觉着略宽慰些,我才打定主意来的。&rdo;冯夫人诧异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眼中流露激赏之色:&ldo;谦儿果然是长大了,我记得上一次见到你,还只是个半大小子呢。这会儿真是更出色了,这行事的风度也一发出彩,竟像是我们老冯家的人,个个都是耿直明白的。&rdo;那少年生得高挑身材,玉面微润,明眸剑眉,果然是个极俊美的后生,正是温姨妈的长子,唤作养谦。听了冯夫人夸赞的话,温养谦起身道:&ldo;多谢姨妈夸赞,谦儿愧不敢当。&rdo;冯夫人道:&ldo;我心里有数,谦儿这样的人物人品,以后一定得留在京内,将来定然会大有一番作为,留在南边却是太委屈了。&rdo;温姨妈道:&ldo;你留神夸坏了他。&rdo;冯夫人笑道:&ldo;你去这府里打听打听,我常去夸人么?只有我觉着真好的人物,我才夸一句呢……比如那垣哥儿,官儿做的是不是够大?我瞧着也是一般罢了。&rdo;温姨妈忙道:&ldo;使不得,怎么好拿首辅大人做比。&rdo;冯夫人道:&ldo;有什么使不得的?外头都当他是首辅大人,在这个家里,他就是垣哥儿罢了,底下的人叫他一声四爷,在我这儿,他就是家里的老四。&rdo;冯夫人原本笑意蔼蔼的眉间多了一抹冷肃。整个范府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是范垣,范垣在范府排行第四,但并不是冯夫人所生。冯夫人是继室,比范老爷要小十岁,嫁过来的时候,先夫人留下一个大少爷,冯夫人所生的排行第二。先前范老爷在的时候,纳了两个妾,分别是王、赵两位姨娘,各自生了一子一女,至于范垣的出身,在整个范府乃至京城里,都像是一个禁忌。范垣,是范老爷跟冯夫人身边儿的贴身婢女偷情所生的孩子,范垣出生的时候,范老爷已经四十五岁,范垣足足比自己的大哥小十七岁。这段对冯夫人来说自然也是不堪提及的。温姨妈见姐姐不快忙道:&ldo;倒是我多嘴了,又惹了你不高兴。&rdo;冯夫人道:&ldo;又关你什么事儿?何况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姊妹们说两句实话罢了。&rdo;温养谦听到这里,便道:&ldo;其实是外甥的不是。&rdo;冯夫人诧异回头:&ldo;跟谦儿有什么相干?&rdo;温养谦笑道:&ldo;姨妈虽是好心夸赞外甥,我娘却怕我当不起,以后外甥一定会尽心上进,等能担得起姨妈夸赞的时候,我娘自然就不说我了。也不会让姨妈再生闲气了。&rdo;冯夫人见他言笑晏晏,南边的口音又有些吴侬软语的意思,心中大为受用,连连点头,把温养谦唤到跟前,细细又看了半晌,才对温姨妈道:&ldo;你最比我强的地方,就是养了谦儿这个好儿子了。&rdo;温姨妈先是笑了笑,继而神色黯然了几分,她看了温养谦一眼:&ldo;去看看你妹妹好些了不曾?&rdo;温养谦向两位夫人行礼,转身退了出去。冯夫人见温姨妈似有心事,忙问缘故。温姨妈眼圈一红,道:&ldo;你说的不错,谦儿实在是太懂事机灵,当初老爷去的早,他还只十岁,里里外外,竟都是他支撑,才没有给那些黑了心的把我们娘两吃了……只不过,我私心觉着,谦儿若是能把他的三分聪明都匀给纯儿,我就算减寿二十年,也是心甘情愿了。&rdo;说着,便掏出了帕子擦眼。冯夫人忙劝慰:&ldo;纯儿的病,竟还是那个样儿?&rdo;温姨妈勉强止住眼泪,哽咽道:&ldo;只怕这一辈子也好不了的。&rdo;&ldo;不要胡说,&rdo;冯夫人喝了声,又道:&ldo;南边的人终究是少,这京城里卧虎藏龙的,什么高人没有?我势必请个得用的人来把纯儿治好了。你就别难过了啊。&rdo;温姨妈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自然是温养谦,女儿要小两岁,叫做温纯,生得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从小儿但凡见过的人,都会惊叹竟会有这样精致可爱的女孩子。但是这温纯偏有个致命的缺陷,她……从小儿不会说话,饿了渴了,从不嚷嚷,就算磕磕碰碰地伤着了,也只呆呆地,毫无反应。温家请了无数的大夫,这些大夫们给出了出奇一致的诊断,说温纯&ldo;天生痴傻&rdo;。温姨妈擦了擦泪,又道:&ldo;来之前,倒是遇到了个游方的道士,听说是有些手段的,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就把他请了进来给纯儿诊治,谁知他看过后,说纯儿是……魂魄不全,所以才这样痴痴呆呆的。只要做法把她的魂魄凑全了自然就好了。&rdo;冯夫人忙问:&ldo;这种事也不可不信的,然后呢?&rdo;温姨妈道:&ldo;我自然也想试试看,结果那道士做了一场法事后,纯儿却比先前更严重了,先前还能走能动,被那道士一施法,整个人便昏迷不醒,探着鼻息都像是没有了,我慌得不知怎么好,只赶紧叫人把那道士打死,那道士却脚快,早逃得不知道哪里去了……&rdo;&ldo;这还了得?&rdo;冯夫人大叫。&ldo;你莫急,且听我说完,&rdo;温姨妈吸了吸鼻子:&ldo;幸而纯儿昏迷了半个月后终于醒了来,虽仍是先前那个样,到底……唉,总之我也死了心了,我活着的时候,就照看她一日,我若死了,还有谦儿在……&rdo;说着又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