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芙抬眼,见那面兰纹玉佩,被皇帝不知从哪里取出,攥在了手里,他的两道视线投向自己,目光幽暗、晦涩。这面玉佩,在当初裴右安来泉州,递出之时,说是其父临终前所遗。但在知道了裴右安的真正身世之后,嘉芙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她从前便暗中从裴家的老人那里打听过来,说裴文璟自幼喜爱兰花,早年她待字闺中,所居院中,植满兰花。她亦善画,裴老夫人那里,还留有一副她早年所画的画,落款印章为芜兰秋君,愈发确定,这面雕有兰纹的玉佩,必定是裴文璟的遗物。此次入京,她急着想见皇帝,皇帝却迟迟不见,心焦如焚,忽然想到了裴文璟的这件遗物,便拿了出来。以皇帝和裴文璟当年的亲近,嘉芙料他必定认得这面玉佩,只是和这玉佩到底有没关系,却不大确定,此刻见到皇帝的神色,凭了一种直觉,立刻断定,皇帝非但认得这东西,而且极有可能,应当还和玉佩,有着莫大的关系。她便道:&ldo;禀万岁,此玉佩乃是当初家夫所赠之婚约信物。&rdo;&ldo;既如此,你何以将它递到朕的面前?你此举何意?&rdo;皇帝又问,神色紧绷,语气略带咄咄。嘉芙道:&ldo;禀万岁,此亦是祖母临终吩咐。祖母曾言,倘若万一日后,家夫有难,便叫罪臣妇持此佩面圣,道万岁看在故人情分,必会解家夫之难。罪臣妇前些时日急于求见万岁,万岁迟迟不见,想到祖母当日叮嘱,这才大胆,呈上玉佩。罪臣妇不知家夫所犯何罪,不敢问,但料必是罪不可赦,否则以万岁之英明,断不会如此激怒,故不敢为家夫求饶,只求万岁,容罪臣妇与他同行,照料于他,免得万一有失。&rdo;皇帝凝坐了片刻,神色渐渐放缓,半晌,忽又问:&ldo;裴太夫人可有对你提及过有关这玉佩的别事?&rdo;家夫抬眼,见皇帝双目紧紧盯着自己,神色间似又略带紧张,垂眸道:&ldo;只听祖母说,家夫生母去世前两日,手心一直握着此佩,临终之前,方将此佩郑重放于家夫襁褓之中……&rdo;她停了下来。&ldo;她可有对你提及,右安生母临终之前,可有怨恨?&rdo;皇帝倾身朝前,声音有些不稳。嘉芙摇头:&ldo;祖母那时体极弱,说了几句,便止住了。罪臣妇亦未再敢多问。只是……&rdo;她低头,轻声道:&ldo;只是以罪臣妇所想,但凡女子,倘若临终之前,握着一物不放,必是心存挂念,挂念与那物的有关之人,岂会有恨意。何况还将它郑重留给孩儿。必是盼着此物能保佑孩儿,一生无灾无痛,喜乐无忧。&rdo;皇帝一动不动,神色似喜似悲,眼底隐有泪光,良久,从座上起身,捏着那面玉佩,撇下嘉芙,转身朝外,慢慢而去,脚步声渐渐远去。嘉芙不敢起身,依旧那样,独自一人,跪在空旷的殿中。片刻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元贵疾步而入,见嘉芙还那样跪着,亲自来扶,面上露出笑容,道:&ldo;甄氏,好事,万岁准了你的所求,允你同去。&rdo;方才那些话,其实不过都是嘉芙根据自己猜测,顺着皇帝心意胡诌而已,便是说错了,料裴文璟天上有知,也当理解她此刻苦心,不会怪罪于她。此刻听到皇帝终于松口,喜极,忍住便要夺眶而出的泪,向李元贵道谢。李元贵道:&ldo;我不过一奴,何敢要你的道谢。万岁方才说了,你比裴大人知理,万岁颇感欣慰。毕竟君臣一场,裴大人从前有功,万岁待裴大人如何,你心里当也有数。万岁说,裴大人这回是存了异心,这才罪不可赦,你这趟过去,也和裴大人讲明白道理,忠君如父,万岁便可赦他,你夫妇也能早些回来。&rdo;李元贵说一句,嘉芙便点头一句,心里只恨不得立刻动身才好。李元贵大约也是瞧了出来,微笑道:&ldo;如此也不耽搁了,你收拾好物什,咱家便派人,尽快送你去吧。&rdo;玉佩没见李元贵拿回来,嘉芙自也不好开口相问,出宫便回了国公府。辛夫人和二房那边早都知道她被一辆宫车给接走了,无不暗中留意,见她这会儿回了,便有那两地方的丫头和婆子挨挨擦擦地过来,向院里的粗使婆子打听消息,很快,国公府的人便都知道了,大奶奶也要要动身,出京去北边儿了。这回的事儿,虽人人都在传,裴右安获罪于皇帝,被发配出了关,但到底,无论是刑部或是大理寺都未就此下过任何的文书,所有传闻的来源,也不过起始于那日清早被人看到的几个背影,故先前也不好完全确定这事是真的,毕竟,以皇帝和裴右安从前君臣关系之密切,一夜之间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匪夷所思。但这下坐实消息了,国公府暗地里少不了又是一番骚动,没片刻,二房那边孟氏来了,向嘉芙确证了消息,面露同情之色,安慰了几句,又说,二老爷方才也叫她带个话,说事既出了,难过也是无用,叫她放宽心,路上多加看顾身体,到了那边,过些时日,万岁赦免也是指日可俟,留了片刻,说何时动身,自己来送她。嘉芙道谢,将她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