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亭送归人,去时,满河星辉、明月相照,而回程时,河面上已是星光稀落,好些被水浸透的纸灯,载着寂灭的烛支顺流而下,空气里,弥漫着水腥与烟火混杂的气息。
夜已深,然节日的氛围却仍未散,沿路行来,犹自可见彼时热闹。
秉烛夜游的士女们,戴着云絮般柔软的长幂篱,提一盏小巧花灯,风乱裙裳、笑语盈盈,行过华灯不减的闹市;亦有年轻士子三五成群、放歌狂笑,学着那名士派头,呼啸街头;最多的则是那晚归的游人,携残醉、扶竹杖,披了半身灯火,行进幽深的巷弄之中,叩门唤醒妻儿。
陈滢一路走、一路看,心下渐渐觉出一种辜负。
良辰美景、花好月弯,分明是宜游乐、宜宴饮的好日子,她却是汹汹而去,又怏怏而归,所谓自寻烦恼,说的不正是她?
念及此,她不觉莞尔一笑,缓缓收缰,勒住了马匹。
队伍本就走得不快,她这一停,何廷正立时举手传令,整支队伍亦随即停下。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乃是盛京城最繁华的东门大街,整条街皆以大块青砖铺就,宽阔笔直。近一公里的街面儿上,云集了全城最好的商铺。
“何将军,我的事儿已经办完了,现在并不急着赶路,我想走着回府。”陈滢转首四顾,缓声语道,又伸臂指了指这满街华灯,眉眼间漾起欢喜:“夜市都还没收呢,街上的人却少了很多,我觉得很适合散步。”
何廷正闻言,也往四周瞧了瞧,点头道:“不错,确实很适合散步。”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比此前软和了一些。
这倒并非他转了性,而是在进城后,之前偷偷脱队的那名军卒,又悄没声儿地补入队中,并向何廷正小声禀报了一番。
自那以后,何廷正便一扫面上阴霾,整个人都松泛下来。
“难得夫人有雅兴,属下自当遵命。”他又说道。
“何将军不反对就好。”陈滢回了他一笑,翻身下马,将马鞭交予身旁的一名校卫,随意地道:“我就在这条街上逛一逛,最多再去河边瞧瞧,用不着这么多人跟着。”
“属下明白。”何廷正翻身下马,招手唤来一名传令兵,低声吩咐几句。
不多时,队伍便分作两拨,以何廷正为首的一支十人队齐齐下马,护在陈滢身侧,余下兵卒则在一名队副的带领下,返回侯府。
长街上行人渐稀,酒楼茶馆里却还是高朋满座,偶尔一两声清丽的小曲儿传来,飘渺有若仙音。
只是,这旖旎情景、风流夜色,却因了陈滢等人的出现而被打破。
一群着甲衣、负强驽的铁血军人,围随着一个同样穿劲装、背弓箭的女子,在大街上慢悠悠闲晃,谁看了不怕?
于是,陈滢所到之处,行人尽退避。
难得享受到如此高规格的保护,陈滢却是甘之如饴,也未觉得扫兴,仍旧缓步而行,遇见有趣的、新奇的玩意儿,便驻足赏玩。有特别喜欢的,或估摸着霍嬷嬷、寻真或知实她们会喜欢的,则掏钱买下,拿个布兜装着,负在肩上,未几时,那兜子便撑得滚圆。
女人的购物欲一旦被激发,不买够了,绝不可能收手,且购物亦可解压。而自去岁秋时至今,陈滢还不曾有过真正的放松。
诚然,她享受解谜的乐趣,亦欣然于破案带来的成就感,但这并不表明,她没有压力。
而今晚,所有一切都暂告结束,她需要一场彻底地释放。
所以,她买得不亦乐乎,没过多久,肩膀上的兜子就变成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