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回看到这么多鳄鱼在自己脚下张开嘴,王阿毛握紧腰间缠着的绳子,觉得裤裆一阵发热,但幸好还算争气,没有一屁股跌坐下去。趁此机会,陆追&ldo;噗通&rdo;一声跳入水中。臭味掩盖了血腥味,远处的鳄鱼群并没有过来,他闭住一口气,在水下一寸一寸摸过去,整个人高度紧绷,已经顾不上周身彻骨的寒意。空旷的石窟水潭,数百条凶狠的鳄鱼,石壁上插着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像是夜空的繁星,将四周照得一片亮堂。而在这一片亮堂里,王阿毛孤身一人站在石壁上,腰里缠着绳子,手中握着长刀,像是传说中的孤胆英雄一般。可他此时却无比提心吊胆,看不清陆追情况如何,只能按照他先前所说,见有鳄鱼等不及要走了,就赶忙割一块肉丢下去,好替水里的人争取更多时间。在半个时辰里,陆追上来换了三四回气,最后一次潜入水面后,却再也没有浮出来。石壁上的火把已经渐渐开始熄灭,光芒一寸一寸消失,黑暗一寸一寸袭来,肉已经喂完了,吃饱喝足的鳄鱼们拖着笨重的身躯掉头,缓缓没入了水里。王阿毛在石壁上坐了许久,方才攀下来,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回走。应该是找到路了吧,他安慰自己。坐在那漆黑的棺材里,看着陆追留给他的几大块鳄鱼肉,王阿毛觉得这几天过得像梦一般。耳边有隐隐约约的水声,陆追精疲力竭爬起来,在暗道里踉踉跄跄往前走。那潭水下果真有一个暗环,拉开之后,一股巨大的水流将他冲入暗道,脑袋磕得晕晕乎乎,也不知多久后才幽幽醒转。全身又冷又疼,甚至连四肢都开始变得麻木,陆追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去思考什么,只能凭借本能,一步又一步向前僵硬走去。世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渴望能见到一束光。……萧澜戴着一双银丝手套,手腕与脚腕都缚有铁钩,像壁虎一样紧紧贴着洞顶,缓缓往前挪动。陆无名也跟在他身后,其余人则是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看着两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没人知道这铁虎大军究竟有多少,也没人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究竟能不能找到另一条路。&ldo;前辈。&rdo;萧澜道,&ldo;前头有暗器。&rdo;陆无名道:&ldo;你我换个位置。&rdo;&ldo;不用,前辈多加小心便是。&rdo;萧澜道,&ldo;跟着我走,莫要触动机关。&rdo;陆无名答应一声,两人前进的速度越发慢起来。而在他们身下,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虎大军正注视着这千百年来仅有的闯入者,沉默不语,表情森然。……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光。陆追心里一喜,又再度撑着站起来,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前走去,若他的判断没有错,这里应当就是通往墓穴入口的主路。风呼呼迎面吹来,半潮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像是一副笨重的铠甲,陆追握紧清风剑,依旧不敢放松警惕,直到确定外头并无异样声响,方才探出头去。面前是无比熟悉的场景,是那些双目中流下血泪的木人。陆追全身不由汗毛倒立,又想起了儿时那梦魇般的阴影。而下一刻,那些木人却缓缓站了起来,像是被人赋予了生命。……萧澜跃到地面上,全身的衣服被汗水浸透,陆无名亦是满头大汗,两人回头看着身后那壮阔的铁虎军,都有些后怕与庆幸。&ldo;这里真的有路。&rdo;萧澜展开地图,&ldo;按照娘亲的标注,若有路,我们就该往北走。&rdo;一句话还未说完,脚下的土地却开始颤抖起来,两人不约而同-获救再度开启的冥月墓闪着寒光的利刃从那些木人指间刺出,头颅僵硬地扭动着,齐齐注视向陆追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眶中隐隐有着干瘪的硬物,那曾是无数双鲜活的眼睛,如今却再也流不出半滴泪。陆追往后退了两步,想要暂时撤回暗道内,只是那些木偶人的速度却比他更快,足下像是装有轨道,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有刀尖带着风声逼至眼前。陆追一剑扫开那夺命利刃,将它顺势砍成两截,木人沉重的身体歪斜砸到地上,却刚巧堵住暗道入口。此时更多的木人也如潮水般涌了过来,陆追早已精疲力竭,自是没有更多的体力再去应付这些狰狞的木怪,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咬牙挥剑杀出一条路来,使出轻功一路飞掠,想要甩开身后那令人胆寒的轰鸣声。如同回到了儿时,一样是在这条暗道内惊慌逃命。木人在轨道尽头停下了脚步,而陆追冷到麻木的身体也总算恢复了些许温度,疼痛变得清晰起来‐‐方才那些利刃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几乎要将衣服浸透。体能已经到了极限,陆追觉得自己的双腿正在逐渐失去知觉,像是两根沉重的木桩,很快就会被深深钉在地下,再也动弹不得。又蹒跚往前走了几步后,他终于几近虚脱地跌倒在地,清风剑&ldo;当啷&rdo;一声,脱手在地上砸出一片尘埃。时间像是静止的流水,耳侧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天顶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来。在这一片混沌里,陆追疲惫地闭上眼睛,却又强迫自己睁开,他不能睡。视线有些模糊,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把,掌心却已经被血与泥土染得看不出颜色,于是胡乱在身侧的石柱上擦了擦,不曾想却再次触动了某个机关,大地又一次震颤起来。陆追心里暗暗叫苦,重新将清风剑握在手中,他不知下一刻冲出来的会是什么,可无论是什么,此时此刻的自己,似乎都没有足够的力气再去应对。金色的光骤然洒满长廊。陆追眼前发黑,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能勉强看清,方才轰然开启的,正是儿时记忆中的那扇殿门,门后金碧辉煌穷奢极欲,无数红莲盏分列两旁,正发出璀璨的光亮来。鲜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陆追重新靠着石柱坐下,却连撕下一块衣料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用手勉强按住伤口,看眼前的一片金色再度模糊起来,红莲盏灼灼燃烧,像是坠入汪洋中的一滴血。引魂阵啊。陆追心想。这是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丝意识。……乌金铁鞭在空中炸开一片木屑,扬在半空似是一场大雪,那些残缺的木人脚下咯吱咯吱作响,依旧顽强地攻向新的入侵者。陆无名挥剑照着眼前一片木人的头颅斜砍过去,对萧澜道:&ldo;去找明玉,这里交给我!&rdo;萧澜答应一声,向着北边大步跑去,若说先前还不确定,可方才在看到那几个残破的木人后,他已经能断定,陆追定然正被困在这长廊中的某个地方。果然,在尽头的拐角处,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正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萧澜脑中一声闷响,几乎是跌跌撞撞冲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ldo;明玉!&rdo;陆追死死闭着眼睛,全身都是冷的,脸色如纸般煞白。萧澜一把握住那伤痕累累的手腕,只觉指下脉搏跳动比蛛丝还要细,断断续续的,像是在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ldo;坚持住。&rdo;萧澜从怀中取出伤药,捏开他的嘴喂了一粒进去,又挑了干净的衣摆扯成碎布,将那还在往外渗血的几处大伤包扎好。陆无名也在此时赶了过来,见到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儿子后,他心里一空,合剑回鞘疾步上前,嗓音嘶哑道:&ldo;明玉怎么样了?&rdo;&ldo;失血过多,得赶紧回去。&rdo;萧澜脱下外袍将人裹住。陆无名按住他的肩膀:&ldo;回去就要穿过铁虎军,你带着明玉怕是做不到。不如先留在这里,我一人回去请叶谷主。&rdo;&ldo;前辈一来一往,少说也要一天半。&rdo;萧澜打横抱起陆追,&ldo;明玉等不了这么久,我去想办法拆了那机关。&rdo;&ldo;拆除铁虎军的机关?&rdo;陆无名先是一惊,后又摇头道,&ldo;我知道你着急,可再急也不能自乱阵脚。&rdo;&ldo;至少也要试一试。&rdo;萧澜看着怀中人,&ldo;前辈信我。&rdo;陆无名心里叹气,但见他固执,便也答应下来。三人折返向外走去,并未多看身后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一眼。此时此刻,再多堆积如山的珍珠黄金加起来,也比不过一张床,一碗粥,一剂药。木人阵已破,只剩下了寒光凛凛的铁虎军。萧澜将陆追交到陆无名手里,右手握紧乌金鞭梢,眼神阴狠如狼‐‐他没有别的选择,必须闯过这一关。陆无名抬掌在陆追胸口缓缓注入一缕真气,暂时护住了他虚弱的心脉,却有些不忍心再多看那苍白如纸的面容,只轻轻拉高外袍,将最后一缕风也替儿子挡在外头。乌金铁鞭在空中划过呼啸声响,柔软而又坚硬的鞭身像是有了生命,轻盈灵巧地避过其余铁虎军,只将最右一头死死咬住,又凌空将其拽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走廊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