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炎热,天上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蝉在院子里柳树上声嘶力竭地赛嗓子,像是要把人的肺腑聒噪了去,几个花罗裙婢女们不怕热毒,在柳树下抓蝉。
捉了一阵子,几个婢女开始叽叽喳喳。
“你抓了几只?”
“一只。”
“多抓几只,咱们送给大娘子,她才身子好些,惹得她快意了,咱们也能讨个好。”
“可不是么?心尖尖上的人儿呢。”
十四五岁的姑娘,顶着两只双螺髻,偏圆的脸蛋儿搁在窗沿上,两只眼儿半眯着瞧着院子里的一群替她捉蝉的婢女,看着有趣又咯咯笑起来,笑得眉尾的红痣花蕊似的颤动。
“娘子怎的又傻笑起来?”这声音又脆又亮。
季海棠止住笑,转脸看着说话的人,眼前的人儿,肌肤略黑,齿如编贝,双眼如星月,正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年纪,没有映像中的成熟。
这张稚嫩的脸真让人感到心安,季海棠心头微微一叹,她记得五脏皆损,隐忍蛰伏十年报了大仇,喝了毒酒,结束自己千疮百孔的一生,可没想到老天眷顾她,让她一睁眼就回到了十四岁,还未遭那名节被污的横祸。。。。。。。
清音看她失神,有些担忧她旧病未愈,伸手摸了摸海棠的额头,喃喃道:“可别又病了,老夫人得把咱们皮给揭了。”
季海棠推开清音的手,朝她努了努嘴,又转过脸去看院里替她扑蝉的少女们,夏日正好时,不看白不看!
她季海棠是谁?是益州大都督长史的嫡女,是季家老夫人的心头肉,谁不巴着来讨好?她又得意笑了笑,果然还是这样的日子过着舒坦。
清音装模作样“哎哟”一声:“又笑来了,待会儿老夫人来了,你可别这样。”
季海棠唯笑不语。
门外一阵脚步声,想也不想是知道是老夫人来了,海棠急忙从凉榻上下来,玉足伸进木屐里,嗒嗒进了中屋。
季家老夫人年过六旬,虽是银丝满头,但精神爽利,一身夏日紫裙衫外着了个半臂,瞧来极为利落,那双眼睛清亮无比,依稀还有些泼辣美人的气息残留,身边年少青春的婢女们反倒被她那一身气质比了下去,显成了凡俗脂粉。
海棠瞧见老夫人,眼眶又有些酸涩难耐,上一世祖母在她出嫁五年后就逝去,彼时她身子不好,正是受难,连个可依偎的地儿也没了,如今再见祖母,是怎么瞧也瞧不够,前些日子哭过好几场,这才勉强算是管住了自己的眼泪。
季吴氏看她眼中藏着泪珠子,心疼得肝儿都要挖给她了,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这又是怎么了?可是吃得不满意?”说罢,又转头吩咐清音:“这蜀地湿热,你们多给她熬些开胃驱寒汤喝着。”
她哪里是吃不下饭食需要开胃了?自重生之后,她胃口好得像头牛!
海棠忙捉了季吴氏的手,翘着眼角胡乱撒娇:“没,吃得下,方才还想着要让他们做些辛味的菜肴。”
季吴氏嗔怪海棠一眼,手指在海棠额头上一戳:“辛味,你这才好了些,又要胡来!”
海棠被季吴氏戳得缩了缩脖子,也不撒娇了,她毕竟体子里装的是三十来岁的人,偶尔装装还好,要一直装嫩,还不如让她磕死在门上。
那头几个婢女听见老夫人进门,想着来博赏赐,纷纷捉着手里蝉进门来要送给海棠。
那蝉被女儿家们的红丝线拴着双翅,知了知了地叫着,海棠少时调皮,很喜欢这些玩意儿,现在虽找不出少女那时的顽皮心,但却有一番怀旧意趣,也就伸手接过一只来,白嫩纤长的手指按住蝉的双翅,放在眼儿跟前细看。
季吴氏以为她是高兴了,当即就赏了几个婢女几吊钱。
季吴氏笑道:“看看一只小虫儿也能哄住你,小哭包就不哭了。”
海棠眯着眼笑,此时她脸上还有些肥,鹅蛋脸显不出太大的形儿,像只饱满未放的粉蔷薇,大眼琼鼻,很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