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姑苏彻底冷下来,晚上画妩严重失眠,去厨房偷点心的时候路过苏合的院子,透过未关死的房门看到一方玄青色的衣角,已经路过的脚顿了顿,退了回来。
画妩做贼一样的凑到房门边,实在是因为太过好奇沈晏的身份。她跟着苏合十年,沉香阁的主顾遍布整个九州大陆,却从来没听说苏合有什么旧相识。唯一的旧相识便是画妩的生母。这也就是为什么向来没心没肺的苏合会收养了画妩。虽然她也收养了叶云谏,但叶云谏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婴,纯粹巧合下的产物。
这厢画妩凑到门缝上偷窥,见到房内二人沉默对坐,半晌,苏合低声说:“你说的不错。若你能得偿所愿,也算了结我一桩心结。”
沈晏默了默,郑重道:“多谢。”
他说着就站起来,隔着门缝看到画妩的一只眼,意外的顿了顿。画妩觉得有点丢人,下意识的往后缩,听到苏合在他身后叫他:“沈晏。”
他未回头,只静静看着门缝中的画妩。苏合的声音在他身后渐渐冷下去:“不要以为,我是杀不了你。”
画妩在极其诧异中忘记自己其实应该逃跑掉。一是因为苏合二十年来从未喊打喊杀过,二是因为苏合每每面对沈晏都是这般形容,实在让人猜不透他们的关系。
沈晏没有回头,拉开房门走出来,在院中与画妩隔着月光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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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妩尴尬的左顾右盼,觉得这院子平日里仆役来来往往,现下却空空荡荡,真是连找个替罪羔羊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歹势。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尴尬的直想找个地缝溜进去,听到沈晏笑了一声走过来:“半夜不睡,是不是饿了?”
画妩干巴巴笑了两声:“有,有点。”
沈晏一听就又笑起来:“我那里有刚从西京带来的杏仁糕。”
尴尬的危机被堪堪化解,画妩跟着他往雁丘走,没话找话:“好久没吃杏仁糕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杏仁糕?”
沈晏哦了一声:“我不知道。我不爱吃,拿给你吧。”
画妩:“……”
接着又不甘心:“你不爱吃你让人带给你?你不爱吃你留着这个干嘛?”
沈晏笑一笑,再笑一笑:“却月从西京过来,我让她给你带来两盒。”
“却月是谁?”
“你不记得了?”他想一想,恍然道,“哦,那晚你见过的,忘记告诉你名字了。”
画妩也恍然想起那晚自称下属的姑娘,这时候他们走到了小院门口,见院子里一个月色衣衫的姑娘站着。这次画妩总算看清楚她,巴掌大的一张脸,很精致的五官,黛色的眉毛飞入鬓角,真是足够漂亮。却月喊了声“公子”,说着捧来个盒子。沈晏转手交给画妩,画妩打开来,闻到杏仁糕的气味扑鼻,心里忽的颤了两颤。
却月又叫了一句“公子”。画妩想到他们上次的对谈,直觉却月是有话要说,便抱着盒子看了沈晏两眼,想说那我就先回去吧。谁知刚说了一个“那……”就被沈晏突然打断:“不好吃么?”
画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杏仁糕:“挺好吃的啊。”
“好吃怎么还一副这么委屈的表情。”
画妩呆呆的“啊?”一声,有些不知所以。沈晏看着她更觉好笑,牵她进房坐下,才对却月:“你继续说。”
却月看画妩一眼,却因为沈晏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而无法反驳。接着,画妩开始吃糕点,却月开始汇报:“白亦尘死了。”
沈晏平静的挑了挑眉毛,仿佛是意料之中,又仿佛来了兴致,不紧不慢:“是吗,这么快。”
“一剑毙命,所幸剑谱已送回西京,只是烧残了一角还未补回。因此前公子交代,若西域有何变故要立即禀报,而且公子……”说到此处顿了顿,看了画妩一眼,“公子说姑娘喜欢吃杏仁糕让人送过来,于是属下就过来了。”
沈晏凉凉的笑了一声,眼里却殊无笑意:“烧残一角,还未补回?”
那四个字被他说的一字一顿,平淡的口气不知为何就变得让人有些战栗。画妩看到却月的手指抖了一抖,头埋的更低。静默半晌,沈晏将杯里的茶水随手泼到地上,语气还是平淡的,半分怒意都没有,声音却凉的像是从深潭里捞上来:“你去吧。”
这下不要说是却月了,连画妩都被吓到,捏着一块糕点连吃都忘了。却月更是无言的行了个礼从房中退出。
沈晏沉默的倒了杯茶,动作很缓,画妩估计他可能是用这个动作平复一下被却月气到的心情。一系列动作做完,沈晏侧头看她一眼:“怎么不吃?”
画妩被他那一眼吓得手一紧,整个杏仁糕在手中碎成一团。
沈晏默了一默递了一方帕子,画妩就着擦了擦手,一句话都没敢说。接着沈晏又把茶水递给她,她默默的就着沈晏的手喝了一口,后知后觉:“……这好像是你的杯子吧?”
沈晏淡淡瞟一眼:“嗯。”
“……”
画妩低着头没话说,过了一阵抬起头来,却见到沈晏正盯着自己看。那眼神并不如他往日般锐利,有点茫然,仿佛在发呆。画妩把手在他眼前晃晃:“你在想什么?”
他闭了闭眼,笑起来:“想起一个故人。”
此人向来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过挥挥袖子,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神情。画妩心想怎样的故人才能让他这么失神?然后就恍然大悟:“哦,是之前那个女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