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大奶奶想了想,便笑道,&ldo;竟是想就求您给直接打个招呼呢。&rdo;
若说刚才她的态度还算隐晦,这番话出口,倒是赤裸裸地投靠了,求人办事总要给点好处吧,口气这么大,却没提出交换的利益,摆明是在试探权家的态度,蕙娘想了想,便笑道,&ldo;这我也不敢现在就给您打包票,还得先问问方大人再说。您在京还停留多长日子?若不着急,过两天我再给您送信吧。&rdo;
诸大奶奶忙笑道,&ldo;不着急,不着急。多年没进京了,也得去老亲那走动走动,还有一段时日呢。&rdo;
她也就不提这事了,蕙娘因精神还好,便留她们坐下来说些闲话,桂少奶奶告诉她,&ldo;现在吕宋那边还是不大太平,我们就占据了吕宋半个岛,有些西洋人还藏在岛上和我们打游击,也不知天竺那里会不会过来人,还有四周的西洋殖民者,又会不会联手对付我们,也许一年半载,含沁还回不来。&rdo;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ldo;偏偏职司没变,只算是借调过去的,我也不好当真又拖家带口去广州找他,刀枪无眼,每回他出征,我都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就是因为这么折腾人,才想让他别干了。偏偏这是骑上虎背下不来了,官位反而是越折腾越高……&rdo;
诸大奶奶便冲蕙娘笑道,&ldo;好说我是她亲姐姐,您又比她们两口子要富贵得多了,不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炫耀呢。年纪轻轻的一品大员,还有不如意的地方,别人都不要过日子了。&rdo;
的确,此番桂少奶奶再出来行走,众人待她就又是一番脸色了,蕙娘道,&ldo;话不能这么说,弟妹也算是见识过多番人间冷暖了,依旧能安贫乐道向往桃源,单是这份割舍决断,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啦。很多人都是晓不得这个道理,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又哪有这么容易。&rdo;
诸大奶奶听了,不免叹了口气,黯然神伤道,&ldo;倒是,我和妹妹说,娘把这份决断生给榆哥就好了。榆哥就是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想齐全,结果,倒是事事都周全了,可才三十岁就耗干了心血……&rdo;
桂少奶奶顿时红了眼圈,勉强道,&ldo;姐你别再说了,人家身子沉呢,听不得这种话……&rdo;
蕙娘连道无妨,又关切杨善榆家事该如何处理,桂少奶奶道,&ldo;那个小院子家里说留着不卖,不过余下的奴仆下人并我子肯定都回家去了,我娘还想着日后给他过继一个孩子来继承香火,我心里是不大赞同的,不过这又是后话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rdo;
这种过继,除非过继的是亲子侄,不然将来也是问题重重。而且日后容易打争产官司,蕙娘看桂少奶奶意思,她母亲是无意给过继杨善榆庶弟之子,便也不多问,桂少奶奶又说,&ldo;倒是可惜了子,当年也是千娇百媚的人,现在都熬得有了白头发了,这一回去村子里守寡,谁知道日后何时再见?子倒是看得开,想进村里家庙学佛――她们已经在整理行囊,不日就要上路了。&rdo;
正说着,外头忽然又有人疾步进来道,&ldo;回少夫人话,桂总督家里人有急事找总督太太说话。&rdo;
桂含沁估计是大秦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督了,虽然是海防总督,但品级在这里,真是令人肃然起敬,相较之下,他几个兄长都被比得悄无声息。就连蕙娘,听到总督太太四个字,亦是有些感慨。桂少奶奶倒是行若无事,当年桂含沁没官时候她是什么态度,现在也还是什么态度,丝毫不因身份上的变化而变化。她站起身奇道,&ldo;什么事这么着急啊?&rdo;
&ldo;听说是您去世的兄长杨大人家走水了。&rdo;这丫头显然也是问过来龙去脉的,忙便告诉桂少奶奶。
她这一说,两个杨家女都着急了,诸大奶奶忙带了妹妹起身告辞,连蕙娘都很关心,一叠声喊人去照看着帮着救火,她是知道杨善榆有很多研究资料都放在家里的,还想着日后向桂少奶奶索来抄录一份,给专业人士寻找一些蒸汽船的灵感,因此听说这事,也是真正关心。
不过,以当时人办事的效率,在她们收到消息的时候,火都已经快被扑灭了。两个大奶奶忙告辞去当地查看灾情,蕙娘虽不能出门,却也喊了好几拨人过去打探消息,又去桂少奶奶家中相问,半晌也只知道人好在都逃出来了。
过了两日,鸾台会这里倒是先给蕙娘打听清楚来龙去脉了,似乎是在整理杨善榆遗物时处置不当引发爆炸,只有一个仆役重伤,余下人有的轻伤有的成功逃脱,至于女眷们,住得比较远,看起火了都慌忙逃出。不过火势猛烈,救火不及,整个院子并邻居两家都烧得只有壳子在了。杨善榆那些稀奇古怪的珍藏,全都付诸一炬,万幸还有部分笔记之前就整理出来,放在当院里还没收纳进库房的,这才留了下来。
蕙娘一听,正是扼腕连连,再过了数日,宫中消息传来,皇上听说此事也是大为不快,直说是天要收走杨善榆――连皇上都这么说了,这几日京城黎庶也都传说,天威炮是夺了天机,所以杨善榆才这么不明不白地七窍流血去了,他是逆天行事,因此才英年早逝。也因此,他留下来的那些天书,也都要被天收了回去。
蕙娘素来是不信这种事的,此时更不觉毛骨悚然,只是生气自己和杨七娘运气不好,却还不能把这情绪给表露出来:除了杨七娘和权仲白等寥寥数人以外,恐怕大秦大多数人,根本都还不知道蒸汽船是什么,而良国公等人要知道她对蒸汽船这么上心的话……说不准这蒸汽船还真就造不成了。
如此又过了七八天,算来权仲白动身去山东都有半个多月了,蕙娘差些要令人再去送信问情况时,山东的消息终于递过来了:文娘因小产后身子失调,失血过多,虽然请了姐夫过来调养身子,但依然不能恢复,已经于九月十七日香消玉殒,不幸夭折。
权仲白南下用的就是给文娘调养身体的借口,这么一封信送回来,蕙娘如何不知是什么意思?她此时怀孕已有八个月,身子的确相当沉重了,也不可能亲自过去参加葬礼。反正一概按照惯例,和王阁老府上打过招呼,将焦子乔派过去也就算是尽到娘家人的心意了。连三姨娘的婚事她都没有参加,只是令焦梅做主添妆送嫁,不过这也正合三姨娘的心意,一顶小轿子悄悄把她抬出了焦府,就算是全了礼――毕竟她不是主母,不过一个妾侍,平时也从不出面应酬,又是嫁入京郊,这件事,在京里并未掀起一丝浪花。
也是因为她如今怀孕已有八个月,随时能临盆生产,权仲白处理完文娘的丧事,便即刻回京寻她。绿松都没给带回来,蕙娘见了,便知道她是陪着文娘在背后慢慢地走,果然权仲白回来应酬过了家里长辈,和她进立雪院说话时,便同她道,&ldo;妹妹心里现在很平静,想要一路游山玩水地回来,所以让几个人陪着她慢慢地走。回来正好住到梅花庄去,若你嫌那里太清静,冲粹园也是好地方。&rdo;
文娘现在等若已经是个死人了,倒是正方便安排,蕙娘毫不考虑地道,&ldo;她想住哪里,就随她住哪里――事情闹清楚了没有?你是怎么处置的?&rdo;
权仲白苦笑了一声,&ldo;男女有别,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来往都是绿松传话,她就说她要走,不想闹大,不愿让我们和王家起冲突。我问她吃药死遁行不行,她说行,我就这么给安排了呗……&rdo;
蕙娘其实对这一点也不大在乎了,文娘反正是出来了,怎么出来那都是其次,但她并不想把自己的着急给表露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权仲白又交代道,&ldo;有一种药,非得我亲自调配,根据脉象拿捏分量才好。吃了以后会很想睡觉,呼吸几乎断绝,大概能持续上七八个时辰,她服下以后睡过去了,我正是医生,这边一把脉摇头,那边换寿衣,躺了两个多时辰,已经是午夜了,趁夜再把她运走,那边换上个木头做的假人。就这样无风无浪地一路下葬,王太太一点疑心都没起,只是哭得翻天覆地的。一直念叨着没法向你交代。&rdo;
蕙娘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权仲白看了她一眼,又道,&ldo;至于王辰……他是看出来了。&rdo;
他说得极为肯定,蕙娘倒是一惊,她道,&ldo;怎么,你和他挑明了?&rdo;
权仲白便望着她叹了口气,他说,&ldo;你的期望,我是很明白的。不愿和王家闹崩,但却又想要王家付出代价……既然这是你家的事,我个人的看法,也不重要了。总是按着你的期望来办为好吧,顶多有些过激的手段我不会去采用。到王家当天晚上我就和王辰深谈了一次……反正,王辰心里一直都很痛苦,对文娘,他却也是有歉意的。&rdo;
&ldo;歉意。&rdo;蕙娘轻轻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语,不免微微冷笑,权仲白道,&ldo;反正他说自己没对文娘的孩子下手,孩子是自己没的,这一点我倒是相信他――&rdo;
他又叹了口气,&ldo;送走文娘以后,他居然主动问我,有没有吃了能一辈子绝育的药方,他说他这一辈子是不愿再要孩子了……&rdo;
见蕙娘眼神,他耸了耸肩,&ldo;你知道我,很赞追寻的,他不愿生子,我自然成全他,我给他吃了一帖药,这辈子他估计是不能再让女人有妊了……&rdo;
&ldo;世上还有这种奇药?&rdo;蕙娘微微一惊。
权仲白若无其事地道,&ldo;有啊,只是一般人不愿意服而已。吃了这种药,再不会让人有孕,不过相应的,也别想再硬起来了。他不愿生儿育女,肯定是对他父母的举动不满,这我也能理解,不过不想生育,又没有和父母撕破脸的勇气,不敢冷落妹妹。以至闹出这样的事,也实在有几分滑稽,我索性就成全了他,真的阳痿了,他爹娘要逼,也没法逼了吧。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吗?&rdo;
他又瞅了蕙娘一眼,&ldo;不能和王家撕破脸,让王辰付出应有的代价,把文娘给接回来……这一次我的差事,办得还算让你满意吧?&rdo;
蕙娘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才迟疑道,&ldo;那王辰……知道这事儿么?&rdo;
&ldo;他没问,我干嘛要说?&rdo;权仲白倒奇怪起来,&ldo;他们家的那点龌龊事,文娘没问,他不也没说吗?&rdo;
&ldo;这……也是文娘有点欠考虑了嘛……常理来说,都看得出古怪的……&rdo;蕙娘不知如何,倒是反射性地站在事理的角度上挑了个破绽。权仲白耸耸肩道,&ldo;是药三分毒,这么灵的药哪能例外?常理来说,他也看得出古怪的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