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刻钟,诸位学子都已经完成破题,在纸条的末尾填上自己的名讳,交予助学官。
宋山长带着几位老学究当众品评,每每遇见精妙的破题,便会诵读出来,与众人同乐,再交由善书法的学子大字誊抄于卷上,悬于明伦堂两侧。
裴少淮的破题被宋山长选中,诵道:“破枕上之客心,救田间之农苦,善!句中无雨,却能叫人品出异客一片冰心,亦可见农家耕辍于春雨中以事农桑之苦,字字朴实,寓意有细有广,破题之妙应为上乘。”
又道:“此句出自宛平县裴少淮。”
裴少淮起身领评,拱手作揖,道:“学生领山长指教。”
堂内学子纷纷投目而来,眼神中并无太多诧异,裴少淮院试案首、岁考第五,虽不是名声大噪,但在府学内也算小有名声。
随后,又有数位学子受评,妙则妙矣却不及裴少淮之句,直至宋山长又诵道:“腾龙汇四方云雾,寰宇草木尽沾恩,善!好一句皇恩浩荡,良臣如云,天下苍生惠于皇恩。”可见宋山长脸上露出大喜之态。
此句妙在将雨露比作皇恩。若是写完全文,必定是一篇歌颂天子的上乘文章。
宋山长又道:“此句出自大兴县陈行卿之手。”
陈行卿,锦昌侯府嫡长孙。都是京都城内的勋贵人家,裴少淮自然识得陈行卿,与其有淡水之交。
与景川伯爵的没落有所不同,锦昌侯府如今势头正盛,陈行卿的祖父、父亲皆在朝为官,虽不是中枢职务,却也顺利将锦昌侯府由单纯的军功之家与清流相合。
在京都城里,锦昌侯府堪称勋爵人家里遵规守矩的典范,不向王公贵族攀附,也不同侯伯之家结派,只守住家中“一亩三分地”,祖训不得奢靡、不得骄纵,故此屡屡得到圣上的赞赏。
如今到了陈行卿这一辈,料想也是走科举入仕之道,而后谨听圣谕。从“腾龙汇四方云雾,寰宇草木尽沾恩”一句,也能看出陈行卿作为锦昌侯府嫡长孙的几分性情。
评比结束,“魁星”毫无意外落入陈行卿囊中。裴少淮居于第二,顺天府学奖赏了一方砚台。
江子匀惋惜道:“淮弟输不在破题巧妙、立意高远,有些可惜了。”
裴少淮不甚在意结果,轻松笑笑,言道:“一场寓教于乐的小比而已,没甚么可惜的,这方砚台可比那尊魁星像实用多了。”
散场之后,裴少淮回到斋舍小院,正打算回伯爵府,这时有一位锦衣公子找上门来。
公子十七八岁,明眸皓齿,动作雷厉却不失大方,颇有鲜衣怒马之态。他来到裴少淮跟前,先是作揖,自我介绍言道:“不才陈行辰,‘日月有常,星辰有行’的行辰。”
口齿清晰,但官话里显然带着些湖湘口音。
裴少淮回礼。听了少年的介绍,又见陈行卿站在少年身旁,裴少淮猜出此少年应是锦昌侯府的孙辈,只是好奇为何从未听说过此少年。
听其口音应当不是在京都长大的。
陈行卿在一旁帮着介绍道:“他是我三弟,自幼跟着叔父在外,裴公子恐怕不曾见过,他原在岳麓书院读书,前些日子才回京的,听闻裴公子精通算学,便催着我跟来了。”
裴少淮了然,锦昌侯确有个幼子在外为官,想来便是陈行辰的父亲了。
“听闻大哥说,你已经掌握天元法,对盈不足、方程、勾股用法也颇有研究?”大哥刚介绍完,陈行辰便急着问道,眼睛里头烁着亮光。
“确曾研习过这些算法,却不敢说精通。”裴少淮谦虚道。
陈行辰亦懂天元法,不过只算到了三元,还未曾掌握四元,于是取了几道二三元题与裴少淮当场探讨,皆被裴少淮一一解答,让陈行辰诧异、佩服又欣喜。
陈行辰心里明白,眼前的谦谦少年的算学本事绝对远在他之上,显露出来的不过冰山一角。
“某还听闻,裴公子闲时有读《九章算术》,将心得书写成稿,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借阅一二?”陈行辰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第一次见面便要人家的读书心得,此事太过冒失了。
明知冒失而为之,可见其对算学之道的痴迷。
大抵是怕裴少淮拒绝他,陈行辰又言:“若是不便,在下改日拜帖,再登门与裴公子探讨,我在岳麓书院抄了些古籍回来,裴公子兴许能用得上。”
裴少淮笑道:“哪有甚么不便的,陈公子拿去便是。”从书柜里取出一沓文稿,交予长舟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