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唯一的光,也是唯一的依靠。陆追脸上神情微微变动着,有时欢喜,有时又有些忐忑,像是一只在回忆中试探前行的小鹿。萧澜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心中感情终于变得不可遏制起来,他收紧双臂,像是要将怀中人的骨头一起勒断,低沉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不可觉察的颤抖。&ldo;我想起来了。&rdo;&ldo;所有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rdo;陆无名将季灏的尸体付之一炬,回到住处时,叶瑾正在院中休息。&ldo;烧了?&rdo;他问。&ldo;烧了。&rdo;陆无名点头。&ldo;可算是消停了。&rdo;叶瑾叹道,&ldo;他千辛万苦夺了蝠的身体,想必前几天还是雄心勃勃的,觉得会大干一场,谁会想到美梦做了不到十日,就被一鞭子抽没了命。&rdo;这种气提到一半就突然断了的感觉,换做自己,只怕会憋屈死。&ldo;伤他的是萧澜,杀他的却是明玉。&rdo;陆无名往屋中看了一眼,道,&ldo;练过穿魂大法之后,人便成了死人,死人又有谁能杀得?季灏有恃无恐,敢在众目睽睽下往外闯,也是有道理的。&rdo;叶瑾道:&ldo;啊?&rdo;&ldo;是明玉散了他的魂魄。&rdo;陆无名道。叶瑾道:&ldo;散魂?&rdo;叶瑾又道:&ldo;管他是谁,那老怪物死了就成。&rdo;而且死前还说了不少东西,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怎么前辈看上去反而有些生气。&ldo;这事以后再说吧。&rdo;陆无名问,&ldo;萧澜当真好了?&rdo;&ldo;这得前辈去问问,不过我猜八成是好了。&rdo;叶瑾揣着手,&ldo;有事的是杨前辈。&rdo;……屋中一缕清香幽幽蔓延,挺好闻,像是春日的花,冬日的酒。杨清风深深嗅了一口,醒转过来,睁眼看了许久木头床顶,这才猛然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于是慌忙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腿,面色却骤然煞白。腿根以下毫无知觉,像是已经被彻底斩断。他赶紧伸出手想去摸,却又在中途顿住,生怕会摸到半截残肢,那刀口或许还如同狗啃,很不整齐‐‐毕竟在自己昏过去之前,神医手里的那把刀,看起来挺像是平日里削野果的小匕首,也不锋利。有人压住他的手,抬头却是陆追。&ldo;我……&rdo;杨清风挣扎了一下,试图坐起来。&ldo;前辈节哀。&rdo;陆追眼底沉痛,&ldo;只是半截腿而已,没了就没了,前辈在日月山庄时,见过老岳吧?&rdo;杨清风耳边乱响一片,茫然道:&ldo;老岳?&rdo;&ldo;老岳天生残疾,却意志坚定,自强不息,&rdo;陆追滔滔不绝,苦口婆心,&ldo;既能上山打虎,也能下河摸鱼,前辈多练练,也一样能行。&rdo;杨清风喃道:&ldo;是,是哪条腿?&rdo;陆追随口道:&ldo;两条。&rdo;何为晴天霹雳,杨清风此生算是头一回尝到了滋味‐‐先前哪怕是被先帝一日之内连降七级,也不及此时三分。胸口像是被压了千斤巨石,他猛烈地咳嗽起来。陆追还在说:&ldo;毒性蔓延,只能将两条腿一起锯干净,前辈切不可着急,否则只怕连胳膊也保不住。&rdo;陆无名在身后踢了儿子一脚。陆追猝不及防,踉跄向前扑去,恰好杨清风吐出一口黑血,喷他满身。………………&ldo;好好好,毒血吐出来就没事了。&rdo;叶瑾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边,拍了杨清风一下,&ldo;腿没事,唬你呢。&rdo;杨清风哭道:&ldo;神医莫要骗我了。&rdo;叶瑾:&ldo;……&rdo;&ldo;前辈,真骗你的。&rdo;陆追也蹲在床边,将被子掀起来,&ldo;有些木罢了,过个日知觉就回来了。&rdo;杨清风愣了片刻,猛然坐起来,盯着自己那两条腿。陆追满脸堆笑:&ldo;谷主说,得让前辈将血吐出来,所以我便胡乱说了几句。&rdo;杨清风一擦眼泪,抬手就要打他。陆追闪身躲开,小声抱怨:&ldo;前辈不谢就算了,还要打我,好没有道理。&rdo;杨清风握住他的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也不知自己是要继续呜呜哭,还是嘿嘿笑。&ldo;出来。&rdo;见杨清风已经没事,陆无名总算是放了心,转身出了卧房。&ldo;完了。&rdo;陆追抱怨,&ldo;前辈也不多晕两天,这一醒来,爹就要同我算账了。&rdo;杨清风压低声音:&ldo;你又闯祸了?&rdo;陆追道:&ldo;嗯。&rdo;练了会儿邪功。&ldo;不怕,&rdo;杨清风哄他,&ldo;若真有事,让那萧家的小子去替你挨打。&rdo;-咬哪了不然我还是麻一会儿吧萧澜本想与陆追一道过去,却被陆无名打发了出来,只得在门外守着。陆追倒了两盏茶:&ldo;爹。&rdo;陆无名坐在椅上,沉声问:&ldo;究竟是怎么回事?&rdo;&ldo;也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rdo;陆追道,&ldo;不管爹相不相信,我先前可真没练过什么邪门功夫。&rdo;陆无名却是不信,他方才看得真切,那季灏虽说已被制住,眼底却依旧有着狠厉的光,饶是萧澜下手再狠,也未能彻底斩断其生机,哪有自家儿子一出手,在脑袋上摸两下,对方就一命呜呼的道理。陆追道:&ldo;爹不相信我?&rdo;陆无名摇头:&ldo;我虽不通阵法,可也知道单凭阵法,绝不会让那季灏突然间就断了念想,自绝生路。更别说你在出手之时,周身布满邪气,如同……南蛮巫师。&rdo;&ldo;与巫术无关,是穿魂大法。&rdo;陆追道,&ldo;我先前同爹提过,就在那绘满画卷的暗道中,我找到了蝠的秘笈。&rdo;陆无名道:&ldo;你只说你看了,可没说你练了。&rdo;&ldo;我没练,只是记住了内功心法。&rdo;陆追道,&ldo;那本秘笈残破不全,我原也没想研究,可方才却突然灵光一闪,觉得或许能用来对付季灏,就试着用了一下。&rdo;&ldo;胡闹!&rdo;陆无名抬手便打了他一巴掌,&ldo;这只有半本的邪功,你居然敢随随便便就拿来用,还说得如此轻松随意,就不怕稀里糊涂走火入魔?&rdo;陆追老实道:&ldo;我知错了。&rdo;&ldo;习武之人,切忌嚣张大意,自以为是,你且好好在此反思。&rdo;陆无名训斥道,&ldo;明日再出来!&rdo;陆追低头:&ldo;是。&rdo;陆无名出了客房,反手关上门。萧澜在外头听得清楚,道:&ldo;前辈。&rdo;陆无名看他一眼:&ldo;要求情?&rdo;陆追在屋内道:&ldo;不求不求。&rdo;……萧澜哭笑不得,低声道:&ldo;明玉还有伤呢。&rdo;&ldo;你也知道他有伤。&rdo;陆无名坐在石凳上,提高声音,&ldo;知道有伤,做事就更要小心三分,今日是侥幸,什么时候若出了事,可就不是思过一夜所能补救了。&rdo;陆追附和:&ldo;爹说的是。&rdo;萧澜心下无奈,往屋中看了一眼,想着方才陆无名也没让他跪,那在客房中坐一夜,倒也不是多大的事。&ldo;再说说看你的功夫,&rdo;陆无名又问,&ldo;为何能在一夕之间,便突飞猛进?&rdo;陆追也在屋中竖起耳朵。&ldo;是药师。&rdo;萧澜道,&ldo;她封掉的,似乎不单单是我的功夫。&rdo;他自三岁开始,便在无念崖同母亲学习剑法,偶尔还会得陶心姥姥亲自点拨,基本功并不弱。后颠沛流离时,曾荒废过一阵武学,等到了冥月墓中,又拜得鬼姑姑为师,得以从头开始练功。年幼时不觉得,可越到后来,就越觉得不太对,似乎无论怎样试图突破,都总是欠缺一口气,一套招式的威力,也顶多只能施展出五六成。&ldo;世间习武之人,大多也只能学个皮毛,参透三分便可行走江湖,你能习得五六成,已属不易。&rdo;鬼姑姑道,&ldo;不必太过苛求。&rdo;话虽如此,可萧澜却总是不甘心,这些年来也找了不少办法,试图将那欠缺的一口气补回来,只可惜每每都是白忙一场,并无成效。&ldo;药师封住了你的气穴?&rdo;陆无名问。萧澜点头:&ldo;谷主替我取蛊虫时发现的。&rdo;&ldo;看来那老妖婆与鬼姑姑之间,问题颇多。&rdo;陆无名道,&ldo;至少不像看起来那样,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冥月墓。&rdo;萧澜点头:&ldo;我也早就觉察出了异样。&rdo;&ldo;不过气穴一顺,你便能将自身功力拔高三成不止,可见平日里也是下过苦功去揣摩的,方才无师自通。&rdo;陆无名道,&ldo;也是练武的好苗子。&rdo;萧澜道:&ldo;多谢前辈夸奖。&rdo;&ldo;走,去看看你师父。&rdo;陆无名拍拍他的肩膀。萧澜提醒:&ldo;明玉该吃饭了。&rdo;&ldo;这才什么时候,你当他是没断奶的娃娃不成,一天要吃八顿。&rdo;陆无名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