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那边再往深山高处走,就是花海村。如果算直线距离,花海村是与路村最近的一个村落,两族之间也经常交换各种东西。但由于一条幽长的深壑割裂山谷,这两族人想见面握手可就难了,要各自往山下走几乎一整天,到达原清水氏城寨那里才能见面,且路途十分艰险。但是族人们也有自己的办法,人过不去却可以把东西扔过去。他们用竹子做成了类似抛石机的东西,先谈好双方要交换的物品,然后装在麻包里抛射过去。抛射的地点并不是在谷壑最窄处,而是飞瀑附近相对平缓开阔的地方,距离大概有十几丈远,若扯足嗓门喊话,双方都能听得清。交换行为一般都是花海村人发起的,因为那道断崖就在路族村口外的平地尽头,经常有路村人在平地上晾晒各种物产,大晴天过来喊一声很方便。花海是深山中的湖泊,湖岸边的浅滩中生长着大片的高山芦苇,每年都有不少天鹅飞来产卵,因此花海村人经常到湖滩上拣天鹅蛋,这也算是他们那儿的特产吧。天鹅蛋比鸡蛋大得多,但是鸡蛋更好吃也更精贵,所以双方的交换条件是一个天鹅蛋换两个鸡蛋,路村人也不吃亏。用来交换的蛋都是煮熟的,否则就算有麻包裹着扔过去,落到那边也都碎了。今天又有一名花海村人来交换,他要用十五个天鹅蛋换三十个鸡蛋,同时还带了两条新鲜的野猪腿。路村人闻讯赶到断崖边隔空喊话,简单商量了几句,同意再换给他几尺水布。尺是一种长度单位,约相当于成年人从腕到肘的距离,而人的小臂从腕到肘有一根骨头就叫尺骨。最早的尺也是用骨头刻上标线制成,想当初是清水氏族人将“尺”带入深山,后来它就成了各部族共同使用的度量单位。商量好了,路村人在空地上生火煮熟三十个鸡蛋,花海村的人就在那边等着,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急事。煮熟的鸡蛋再加上几尺水布,装在麻包里用竹竿抛了过去,能听见雾气那边麻包落地的声音。然后路村人就在这边等着另一个麻包被抛过来,可是过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对方是怎么回事,手脚这么笨吗,这么长时间还没弄好?这时盘瓠突然对着断崖那边狂吠起来,虎娃也大叫道:“那个人走了,他竟然忘了把东西给我们!他走的时候还在笑……”、山神之忧(下)路村人都傻眼了,他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连想都想不到!蛮荒中的族人,并没有什么诚信守诺的概念,因为根本不需要,他们本就没有耍诈骗人的心思,说交换那就肯定会交换的,甚至都不会去想谁先把东西扔过来。所以虎娃也没想到那个花海村人会故意不扔东西,以为他是忘了。这时水婆婆走出村口来到断崖边,望着朦胧的雾气道:“他不是忘了,就是故意骗我们的东西。大家不要着急,等族长回来,会找花海村说这件事的。”族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站在断崖边朝着对面破口大骂。刚才因为阳光恰好从云层中射出,瀑布那边飘过弥漫的水雾,他们也没看清对面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这下找都不好找了。而虎娃站在断崖边愣了半天,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骗人,居然有人用这种方法骗走了路村的三十个熟鸡蛋和好几尺水布!他当然不可能听过白煞曾经对理清水说的话——蛮荒中原始部族不可能永远保持古朴,他们迟早也会学会阴谋与欺诈,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其实“欺骗”在狩猎中也能见到,有不少野兽都很擅长伪装,将自己掩藏在复杂的环境里以骗过天敌的耳目。如今那个人一定会自以为很聪明,因为他成功地将路村人都骗了,白白得到了那么多东西。但是路村人都气坏了,就连南花都感到气愤和羞愧,因为那个人来自她的娘家花海村。路村人并没有想到别的可能,断崖对岸的深山中只生活着花海村人。族长若山是在天快黑时回到村寨的,他这次外出并不是狩猎,而是带着伯壮、仲壮等几名族人到原先清水氏一族生活的谷地中有事,所以并没有带上盘瓠同行。族人们向族长说了这件事,山爷只是沉着脸点头道:“我知道了,会处置的!”这天夜里,族人们都休息了,柔和的月光洒下,山中的景物仍依稀可见。盘瓠又来到祭台前准备定坐修炼,却听见山爷的声音叫道:“你跟我来!”盘瓠站起身晃着尾巴跟着山爷走了,发现水婆婆竟然也在,两人一狗出了村寨来到断崖前,他们就站在两侧峭壁之间最窄的位置,也是当初盘瓠把母鸡撵过去的地方。水婆婆说道:“白天我在村寨里察觉动静,等出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了。我想起了你我的约定,总要留一个人守在村寨中,所以并没有追过去。”若山沉吟道:“我们不必为三十个鸡蛋和几尺布而大动干戚,但这种苗头很危险,假如不得到处置,会让人们以为欺骗是有利无害的行为,从而引发部族间的混乱与纷争。所以我一定要找花海村的族长说清楚,必须让人们有所敬畏。”然后他又指着七丈外的另一侧断崖,低头对盘瓠道:“你应该能跳过去的,现在就试试,这样做比较危险,你平时要注意回避危险。但此刻却没有事,我能保证你不会掉下去!”盘瓠如今已比一年多以前聪明得多,完全能听懂山爷这番话的意思,退后几步在乱石间四蹄蹬地助跑几步腾空一跃,嗖的一下便跳到了断崖对岸。然后它在那边站起身挥着一只前爪像是在招手,表示自己成功了。山爷微微一笑,腾空也跃过了断崖。山爷带着盘瓠去了花海村,水婆婆又回到了村寨中,而其余的族人们仍在沉睡。但在小屋里定坐的虎娃却知道了这件事,他可以说是“看见的”,也可以说是在定境中感知的。当时他又进入了那种朦胧可见周围一切景物的状态,尚未收摄感知而内观。虎娃今夜并没有在行功之后自然地睡着,等出离定境,他又在想——山爷一定是去找那个人了,带着盘瓠想把路村被骗走的东西要回来。山爷和盘瓠是在黎明鸡叫前回村的,那时候虎娃已经睡着了。虎娃起床后发现盘瓠回来了,便问它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条狗只是晃着耳朵很得意的样子,反正它也不会说话当然讲不清,于是虎娃又去问山爷。山爷拍着虎娃的小肩膀笑道:“你等一会儿就知道了,我们等着看花海村的人会怎样做。”太阳升起之后,在村口外断崖边晾晒火麻籽与猎物皮毛的族人们又发现了对面有动静,这天并没有雾气出现,所以看得很清楚。花海村的族长蛊辛带领村中数十位精壮的男子来到了断崖前,他们在山中砍倒了一株十几丈高的巨木,众人合力将它架到了断崖上,搭了一座看上去很危险的桥。但是走惯了艰险山路的部族男子,都踏着这根巨木稳稳地走了过来。这时若山也率领族人迎了过去,像对待客人一样,将这些花海村人迎到了村中的祭坛前。蛊辛满面羞愧地说道:“请山神恕罪、请路村的族人们原谅,我们村有人做出了那样丢脸的事情,是全体花海村人的耻辱。这里有三十个天鹅蛋和一头昨天刚猎杀的野猪,算是花海村的赔偿。”一旁的阿槿很不解地问道:“蛊辛大叔,花海村欠路村的只是十五个天鹅蛋和两条猪腿,您为什么要赔偿这么多?”蛊辛很认真地解释道:“昨天夜里我已经和山爷谈过了,这不仅是赔偿也是惩罚,做错了事情就得付出代价。如果只是原样交还,那么做错事的人如果得逞,便骗走了别人的东西,如果不得逞也没有损失,又如何阻止这种行为呢?所以必须要付出额外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