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年,他改掉了死要钱的毛病,无偿帮助了很多人,也从不仗着别人对自己奉承飞扬跋扈,反而愈发待人有礼,这恰恰使他赢得了全县人真正的尊重。~~~~~~~~~~~~~~~~~~~~~~~~~~~~~~~~~~~~~~“三位小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看见陈家三兄弟出来,街角的商贩热情的打着招呼。“小官人拿几个雪梨尝尝,又脆又甜不要钱!”说话的却是那卖果子的王瘸子,他从覆着新鲜树叶的框子里,拿起几个梨子,热情的往陈家兄弟手中送。“刚吃了一肚子凉,一时可不再消受了。”陈恪笑道:“怎么今日没听你唱卖?”“太早,怕吵着小官人睡觉。”王瘸子笑道。“我有那么懒么?”陈恪瞪他一眼,调笑道:“今天有什么新词?老规矩,只要是新词,你唱出几样我买几样。”“嘿嘿,倒真学了个新调调。”王瘸子清清嗓子,便拍着手,声调婉转的叫唱起来:“南北的行人往来的客,敬请站定了贵足歇歇脚,听咱把小曲唱一唱。这果是家园制造,道地收来也。俺也说不尽果品多般,略铺陈眼前数种……山楂苹果益生津,金橘木瓜偏爽口。枝头乾分利阴阳,嘉庆子调和脏腑。这大枣补虚平胃,止嗽清脾,吃两枚诸灾不犯!这柿饼滋喉润肺,解郁除焦,嚼一个百病都安!这荔枝红蠲烦养血,去秽生香,长安岁岁逢天使!”他的唱腔十分的悦耳俏皮,唱词也轻快,再配上滑稽的动作,不过路人都习以常,只有陈恪十分陶醉。于是他也只朝着陈恪卖力唱道:“公子王孙、衙内官人!非夸大口,敢卖虚名,试尝管别,吃着再买。不甜不鲜,你掉头就走唉……”“好!”待他唱完,陈恪连声叫好,从袖中摸出一角银子,拍在案上道:“把你唱的九样果子,各捡三两新鲜的送我家去。”“可用不了这些钱。”王瘸子道:“给小人收摊都够了。”“不赚我钱你赚谁的钱?”陈恪摇头笑笑道:“果子休多给我,家里人口少,浪费是最大的犯罪啊!”“谢小官人赏……”王瘸子笑逐颜开道。待陈家三兄弟走过来,边上刘婆子又招呼道:“小官人,买些书看吧,书中自有颜如玉啊!”“你的书里可没有颜如玉。”陈恪敬谢不敏道:“刘干娘,你还敢卖盗版书,下回被衙门抓到,别央我爹去捞你!”‘盗版’这个词,真不是陈恪带来的,而是宋人的原创。这年代,还是以雕版印刷主。有了雕好的板子,便可以大量、快速的印制,就意味着丰厚的利润。所以在唐代,就有不法分子不经许可,私自盗刻、翻刻雕版,非法牟取利益。盗版活动的猖獗,很自然地激起作者及出版商的不满。而朝廷亦对此高度重视——道理很简单,盗版再多,非但不会作者及版商带来半文钱收入,反而会抢占正版的销路。若置之不管,久而久之,天下还有谁人写书,还有谁人印书?最终还是损害读者,损害所有人的利益。北宋初年,朝廷便颁布了一系列法规条文,将对出版市场的管理,纳入了官府日常事务中——规定所有的印刷品雕版之前,都必须送交当地衙门备案,官府编号登记后,才允许印刷。而雕版所用的木板,反复使用的次数基固定,官府便通过对每一块雕版的监管,遏制了版商随意翻版的可能。许是因宋代的亲民官乃至吏人,都是出身读书人的缘故,有宋一朝对盗版的打击十分严厉。而正是得益于官府对文化的保护,禁止翻版、禁止私刻已经成宋代印书行业的一种禁例,版商只要有一次翻版、私刻的行,就会被永远的驱逐出印刷行业,情节严重者,还会被刺配充军。可以说,宋代的版权保护,要比后世好得多,在官府力量较强的城市中,基上杜绝了盗版书籍的出现……但有一类出版物例外,那就是因格调低俗而无法通过审查,但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流行话。虽然无法正版发行,却又有强烈的需求,所以仍有许多人,在穷乡僻壤,偷偷刻板印刷后,运进城里售卖。这种书,虽然官府查禁不严,但书店里是不敢卖的,都是通过刘婆子这样的流动商贩,走街串巷的兜售,却也不敢去繁华的大街上,都是在这种官差不常出现的地方转悠。~~~~~~~~~~~~~~~~~~~~~~~~~~~~~~“不卖这个我吃什么呀?”刘婆子咯咯笑道:“要不小官人把我雇家去得了,保准把你从头伺候到脚……”这女人虽然叫婆子,但其实刚四十岁,且蜀人面嫩,看上去仍风韵犹存。最是喜欢调戏俊后生了。”“哈哈哈哈……”陈恪可不是那种面嫩的后生,他大笑三声道:“休想老牛吃嫩草!”朝笑得前仰后合的众人拱拱手,陈家兄弟便上了大街。大街上,人流多起来,路边的摊贩也密集起来。正是盛春时节,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街边,一如那王瘸子般的用唱词叫卖。这不是哪个人的专利,而是很多商贩都掌握的。这种别致叫卖,必有声韵,其吟哦亦俱不同,一起唱起来,如百鸟啼林、令人陶醉。虽然已经在这种顶盘挑架、遍路歌叫的环境中生活了四年,但陈恪还是百听不厌,不可自拔,觉着比所有天籁加在一起还要动听。福祸无常陈恪也没有什么目的,就带着两个弟弟,在街上悠闲徜徉,看一群群百姓围成一团关扑、听戏,看街上少年的追逐嬉戏,看一家家商铺店肆,像春天的花朵,一齐竞相开放,谁也不甘落后,那边厢叫卖像黄鹂唱着歌儿,这边厢的糖行又送来浓香。什么也不干,仅是这样走着、听着、看着,便觉着在饮一杯畅怀的琼浆,舒心极了。正当他有些出神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三郎!”陈恪循声望去,见是那酒商李简,身后还跟着两个礼物的家丁。“原来是李大叔,大过节的,你这是要去哪?”陈恪笑着朝他抱拳道。“去你那,”李简想笑笑,却笑不出来道:“正好碰你上了。”“可是有事?”“一是好久不见,去看看你,二是,唉……”李简叹口气道:“去你家再说吧。”陈恪点点头,见六郎玩性正浓,叫五郎看好了他,便带着李简回家去了。到家里,请李简前厅就坐,却找不到张婶的人影,陈恪只好自己去给他倒茶。“不必麻烦了。”李简拉住他道:“我现在火烧火燎,哪有心情喝茶。”“那更得降降火。”陈恪虽这样说,但他真是不会泡宋朝的茶,只好给李简端了杯白水:“喝完了再说。”“唉……”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李简重重一叹道:“大难临头了,三郎。”“……”陈恪微微皱眉,等他说下去。“昨日我被大令唤去,他告诉我,黄娇酒被加入益州府的贡品清单了!”李简满脸苦涩道:“从今年起,每年九月,都需要解原酒一百桶与益州府和买。”所谓‘和买’,就是官府规定数目与价格强制购买货物。“官府给多少价?”陈恪问道。“五贯。”“五贯?!”陈恪瞪大眼道:“一桶原酒六百斤,光成就得十四贯!一百桶就赔九百贯不说!我们一年才能酿多少酒?”“去年是七万斤……”李简涩声道:“横竖是撑不住的。”“你没跟大令说明?”陈恪盯着他道:“这不是要酒,这是要命啊!”“当然说了,”李简郁卒道:“可大令说,这是奉旨办事,容不得讨价还价……”“拿来……”陈恪伸手道。“什么?”李简抬起泪眼。“公文啊!”陈恪瞪着他道:“你总得让我看看,心里才踏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