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嫂没有能够及时回来,因为她父亲病重,她还向白慧要求延长假期,她要在已经不久人世的老父亲跟前尽孝。没有办法,五千只好继续留在童家。好在童舒一上班后,在家的日子就不多。五千也因为上次的事件对他有了戒心,即使童舒回来,她也是能避开就避开,尽量不与他打任何交道,两人倒也相安无事。而在童家发生的事,五千从没有告诉过双成。她心里明白,双成若知道童舒的行为,是不可能让她继续待在童家的,五千不想节外生枝。
随着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童奶奶的手基本全好了,虽然还不能用力,但日常生活中自己的事都能自己料理,五千也轻松多了。
童舒对东篱山庄的改造也加快了步伐,他待在山庄的时间更多了,有时两三个星期才回家一次。童振声和白慧白天也基本全在山庄,童展在学校,家里每天就只有五千和奶奶。五千比童奶奶更能耐得住寂寞,倒是童奶奶,天气一暖和她就在家呆不住。每天不是带五千去喝茶逛街,就是让她跟自己一起去见朋友,两人还一起去过晚晴养老院两次,顺便给那里的老人捐一些食品和衣物。
三月初。
一个周五的晚上,难得回家一趟的童舒跟父母一起回来吃晚饭。五千一看他回来,打过招呼后就赶紧去厨房做饭。
童舒对东篱山庄的改造已经结束,他是专程回来请奶奶去山庄看看的,他要让全家人赶在山庄周一重新开业前,在那儿住舒舒服服地住两天。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说着山庄改造的事。五千自然不会往跟前凑,她正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听到白慧在外面叫她。
“阿姨,有什么事吗?”五千走出房间,发现童舒不在那儿,她心情一下放松了。
“五千,你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全家去山庄,要在那儿住两天。”
“我也去吗?”
“当然了!奶奶现在可离不开你啊!五千,我们的山庄现在可漂亮了,春天一来,花儿都已经开了,树也绿了,可不是你过年时看到的样子。一起去吧,多少人想买票去看呢!趁着山庄还没开业,没人打扰,咱们可以痛痛快快地玩。过两天山庄重新开业,客人多了,玩起来就没这么畅快了。”
五千被白慧说得也期待起来,她坐到白慧身边小心地问:“阿姨,我可以带我双成哥也去看看吗?只是看看,他就在山庄附近的汽车修理厂上班,明天他也休息呢,就看看行吗?”
“不行!”童舒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他站在楼梯口冷眼看着五千,脸上毫无表情。
五千的热情一下熄灭,讪讪地站起来:“我知道了。我去收拾东西。”
五千一进去,童振声责备儿子:“童舒,就算你不同意,说话口气可以委婉一点,你看五千多尴尬!”
童舒没有接父亲的话,他坐下后问了一句:“李嫂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她父亲已经去世,等处理过后事过了头七她就回来,她跟我说大约三月十八号能回来吧。”
“那就好。对了,奶奶,叶爷爷八十大寿是三月十六日吧?快到了呢,要不要在我们山庄为他祝寿?”童舒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你倒记得清楚。”童振声笑道,“爸爸妈妈的生日都不记得吧?我跟你叶伯伯也提过,他说老爷子不想搞太大动静,怕惊动别人,已经决定就在自家庆祝,请几个要好的朋友参加就行,规模不大。你叶伯伯拜托我们山庄,那天派几个厨师和服务员过去帮忙料理一下。”
“这个包在我身上,还有别的要求吗?”
“暂时没有别的。又让你转移话题了,我说童舒,五千在我们家虽然是保姆,可也是我们拜托人家来帮忙的,你对她说话客气一点,怎么可以那样让人下不来台?还有,明天去山庄,别给人难堪。幸亏这孩子性格好,一般人谁受得了你这张嘴!你没看到那孩子都躲着你吗?平时你没回家,她总是陪我们一起在客厅坐会儿,只要你一回来,她就躲进房间不出来,那是怕你。”
“她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怕我?”童舒完全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就你这说话的方式,人家小姑娘怕你很正常!别说她,咱们山庄很多职工都怕你,你不知道吗?这我也得说你,东篱山庄是咱们家族的企业,山庄里的每一个员工都好像是家庭成员一样,你平时对大家要亲切一点。”
“我在山庄没对他们怎么样啊?连发脾气都很少。”
“儿子啊,不是说你打了骂了他们或者拿他们怎么样了,是说你平时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处事的方式可以更亲切一点,不要让人有距离感、有畏惧感,明白吗?”白慧看着童舒简直有些发愁。
“我有那么可怕吗?奶奶,我不亲切吗?”
“我的大孙子啊,你平时都不照镜子吗?等会儿回房间去照照镜子,别把自己吓着了。”童奶奶无奈地调侃道。
童舒回到房间,真的到镜子前认真照了起来。镜中的他白净的脸有些瘦削,下巴因此显得特别硬朗,嘴唇有些干,唇角明明微微挑起应该是微笑才有的弧度却无丝毫的笑意,挺直的鼻梁透着孤傲。最后他的目光与镜中自己的目光相逢,他从镜中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感受到自己眼神的清冷。童舒微微睁大眼睛又重新眯起来,他看到藏在自己眼底深处、那已经久远却依然清晰的痛楚——童舒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了很久,眼眶慢慢红了,他伸手拂过镜中自己的脸,猛地转身离开镜子。
童舒走到阳台上,天上一弯新月高挂在远处的高楼一角,周围点缀着几颗寒星。天空明净得像是用水洗过,在城市里,这样的夜空并不多见。童舒默默地仰望星空,努力想把自己的心事一点点清空。
楼下阳台的门轻轻地打开,并没有灯光射出来,但童舒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他知道是五千。他听到按键的声音,她又在那儿打电话了!童舒皱起了眉头。
“双成哥,你睡了吗?……还没睡就好……有一件事,刚才我们打电话时我还不知道,刚刚才知道所以又打电话跟你说一下……明天奶奶一家人要去东篱山庄,我也去,要在那里待两天……不是的,双成哥,我们明天一早就过去,车不是要经过你的修理厂吗?……嗯,你站在修理厂门口,我路过那里时就可以看到你……好的,你一定要站在那里哦!……放心吧,你穿什么衣服我都认得出来!好的,我要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楼下响起轻轻的关门声,周围再次被夜的寂静吞没。
童舒站在楼上的阳台上,心中升起无可名状的妒意。要让他承认自己妒嫉比打死他还难,但此刻安静的、夜色中如水的月光下,独自站在阳台上,童舒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听到五千请双成站在路边,好让自己经过那里可以看一眼时,他心中瞬间涌起的那股强烈的妒意,就好像刚才照镜子一样的清楚!
童舒对自己会产生这样的嫉妒也觉得很奇怪,他很肯定,五千根本不在他心上。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看到五千时,他根本不曾想到她;但五千一旦出现在他眼前,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些莫明其妙的不稳定的情绪。不是爱不是恨也不是讨厌,他很想漠视她,但她却让他的几乎每一个细胞,都能感觉到她这个人在那儿!这样的关注童舒看得很清楚,他不清楚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关注她?在短暂的恼怒后,童舒陷入深深的忧伤……
第二天一早,童家分乘两辆车前往东篱山庄,童展自己从学校乘车过去。五千本来想坐童振声的车,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童舒先说话了:“你,陪奶奶一起坐我的车,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