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乃钊对这个桑妤是又喜欢又些恼。喜欢的是这个巧妙的爆发户,没有一点儿土财主的样子,出手阔绰。而且还是那种很会来事的阔绰。你,几乎每次她来,除去给自己的礼物,总还都会带来一堆的劳军品,引的营中将士无不赞颂。恼的呢?是那个安琪尔商行明摆着三番五次接济城里的叛匪,又抓不到实际的把柄。可是细想想,商人吗,总有他们惟利是图的一面。
桑妤坐下以后,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由门口转向许乃钊,眼里流露着一丝哀伤,“大人,今天又攻城了?”
“是啊,”许乃钊长叹了口气,“这些叛逆,实在是”他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
“唉!伤了那么多的兵勇,”桑妤也是簇着一对儿细眉,轻叹了一声,“这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仁慈的主啊,拯救一下这些可怜的生灵吧!阿门!”罗孝全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咕哝着。
许乃钊好笑地瞟了眼这位神父大人,又桑妤,“夫人,你们商行的货船来往不是很顺畅吗,好象一直没什么麻烦啊?”
“大人说的,没麻烦就不能来您和弟兄们啊?”桑妤柔媚地一笑,“人家可是就为来感谢大人的啊。”
许乃钊也呵呵地捋着胡须笑了,“你们只要别再给本官添什么乱就好了。”
桑妤一撇嘴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大人是不是还在说我们商行卖过军火?我可是真的没卖过,不信大人可以问主教。我只是卖过粮食,那没办法啊,城里有饥民,总不能着他们饿死。再说,人都饿死了,大人们打下一个空城也没什么用啊?”
罗孝全连连点头,“密斯桑是个优秀的教民,她经商赚的钱很多都用于教会,帮助穷困的人。这也是上帝的意思。我向巡抚先生保证,密斯桑是绝对不会染指什么军用品的。她是个爱好和平、善良的教民。”
“算了,既然人家巡抚大人嫌咱们麻烦,咱们还是快点儿走的好。”桑妤站起来,挽起罗孝全的一只胳膊,哼了一声。
“哦,说生气就生气啊?”许乃钊奇怪地瞅瞅这俩人,赶紧站起身,伸开双手,“本官不是说笑而已吗。不能走,吃过午饭再走。”
罗孝全许乃钊,呵呵笑了笑,“巡抚先生,女士们是轻易惹不得的。”
“惹不起,是惹不起哦。”许乃钊也嘿嘿地笑着,“夫人,给本官个面子,您要是这么一走,那别人还不私下骂本官无礼啊。”
“谁走?人家才不走呢。”桑妤咯咯地笑了,“人家这次来,还有事想和大人商量呢。”
“,本官就说嘛,夫人一来准有事情。”许乃钊笑着请两个人坐下,“夫人说,有什么事情?”
桑妤重新坐好,想了一想,“金领事来了一艘新轮船,我打算买下来。用这种船跑生意比现在快啊。恩”她笑着着许乃钊,“大家都说,新船首次出航一定要隆重,这样才能保平安。眼下战事紧张,我也不想搞那么大的牌面,只是想想请大人到时候出下场面。不知道”
“就这个事情啊,好说。”许乃钊爽快地一挥手,“夫人财力大了,对一方也是个好事。放心,本官到时候一定去。”
“大人就是能体恤百姓的疾苦。”桑妤双手握在胸前,极其真诚地说着,“小女子将来积攒下钱,一定要在宝山开了电厂,听主教讲,那个叫什么电灯的东西可好玩呢。到时候第一个给大人装上,省得晚上大人书的时候费眼了。”
“好,好,好!”许乃钊一下被桑妤的话打动了,这个女子还真不是个寻常的人啊。会办事,还会说话。唉,来有钱人家就是舒服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同临在镇江大牢被关押至今已整二十天了,尽管并未受到什么刑罚,可从未吃过这种苦头的他也早已是面目憔悴。
他是安徽人,家里几代人从事盐业贸易,积攒颇丰。到他这辈,原本是想脱离盐业,读书入仕。可惜父亲早丧,刚刚中了举人的他,作为长子只好接手家里的生意。不过,渐渐,他出了盐运已经开始走向没落。于是,他在镇江购置了大量的土地作为根本,同时,又在寻找一条更好的生意经。就在他联络上海的洋行,打算购些机器,进入纺织、印染业的时候,镇江被太平军占了。
对于太平军,从心底讲,他并不赞同,熟读三纲五常的他,认为芸芸众生皆该恪守自己的本分。然而,太平军进城后封妓院、杀恶霸的行为,又使他对这些敢犯上作乱的人,有了一些好感。尤其是他对镇江、扬州充斥大街小巷的各色红楼,早就深恶痛绝,在他来,那就是败坏人伦的罪魁。
当那天太平军来征用粮饷的时候,他本是打算拿出几万两银子的,历来兵祸总是商人大户的灾难,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在太平军攻城前不走,也就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花点钱买平安,比四处漂泊更好。不过,来人一张口就要让自己必须出二十万两,拿不出就抄他的家。他火了,活到五十来岁了,什么都怕,可他就是不怕来硬的。于是,就有了今天。他也后悔,后悔当时没及时阻止家丁与太平军发生纠缠,所幸未出人命。即使如此,他也是忐忑不安了,眼见一个个以往熟识的财主们和自己一样被抓进来,恐怕这回是凶多吉少。
一大早,从牢里狱卒们的纷纷议论中,顾同临听到了那个把自己关押进来的黄子隆被处斩的消息。他感到奇怪。借着狱卒送来早饭的工夫,他着这个平时还算和气的老狱卒,询问着。
老狱卒斜眼儿他,“你有功了,咱辛辛苦苦服侍你们这么些天,人家一个一个地交上赎银都出去了。就你能啊,白吃我们的牢饭不说,居然还阻止家人拿出银子。唉,要那么钱有什么用,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见顾同临又别过头去,一副倔耿耿的样儿,老狱卒嘿嘿地笑了,“吃吧,你的造化了,这可能是咱送你的最后一顿饭了。”
顾同临拿起那黑的说不上是什么的饼子,又随手丢下,“最后一顿就叫我吃这个?”
“哟,这还挑呢?”老狱卒啧啧地摇着头,“咱天军兄弟们要去和清妖拼杀,有时候还未必能吃上这种饱饭呢。”
望着离去的老狱卒,顾同临的心绪又乱了。他没心思吃饭,斜倒在稻草铺上,闭着眼开始胡思乱想。
忽然他听到门上锁链响动。唉,终于熬到头了,这一瞬间,顾同临倒有些坦然了。他没有循声去,而是坐了起来,伸手拿起硬邦邦的饼子,使劲儿咬了一口,又端起破瓷碗,借着温水将嘴里的东西吞下肚里。
“呵呵,不要再吃了吧。”顾同临听到蹲在自己身边的人在说。他哼了一声,也不来人,“难道连最后一餐饭也舍不得叫老夫吃?”
“三娘你,真还有人喜欢吃这里的东西哩。”[(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