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一大把的丞相怒声质问道:“少府,平阳侯曹时!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您难道还不清楚天子的志向吗?抱残守缺当个太平丞相不符合天子的志向,更不符合我汉家的方向,您已经落后这个时代了。”
“放屁!老夫怎么会落后这个时代!”
曹时瞥见宫中的内侍躲躲闪闪的目光,冷笑一声:“您从政三十多年贵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叱咤风云,您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要多,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要多,论资排辈我应该老老实实的屈服在您的威光之下甘附骥尾,但是我想问一句,凭什么?”
卫绾到退一步惊讶的抬起头,面前站着年纪轻轻的少府再过几个月才年满十七周岁,嘴角稚嫩的胡须无声的告诉别人,他只是个没长大的大男孩。
老丞相年近六旬,论年纪比他父亲曹奇还要大,一把年纪对待曹时更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一般,他没想到曹时会这么告诉他,凭什么要我听你的话做个乖孩子。
可是他没想过,曹时根本没把他当作指引前路的长辈,他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无法容忍暗自排辈苦等二十年再当上丞相,他早就已经等不及要把老家伙们踢下台大展身手了。
“老夫凭什么让你听我的。那么你考虑清楚要和老夫为敌了?”
曹时大袖一摆,面朝未央宫的方向一拱手:“陛下难万古难遇的大有为之君,继承先帝的遗志只为开疆拓土打击匈奴,以雪汉家六十载的冤仇,您的黄老无为之治优点再多也如那束之高阁的老古董,可以退出时代了。为敌之类的话出自您的金口玉言,我从没说过也绝不会说。”
“好好好!老夫和黄老无为之治都落后时代了,你和陛下都是年轻气盛之人,一门心思想干出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老夫无能无用之徒,你是这个意思吧!”
曹时眼神锐利入刀:“抱歉了,我无意伤害您的好心情。可是我还是要说出来,我心爱的大汉帝国在逐渐腐朽堕落,因为论资排辈之风越来越强大,托关系走后门的人充斥中小官僚阶层,汉家的耕战外向战争制度。生生被衮衮诸公变成内向治国制度,黄老无为三十年国力恢复,黄老无为六十年日益繁盛,无为到一百年人口翻两番人多地少。天灾人祸一起将是天崩地裂,难不成让黔首百姓去要饭为生吗?您何止是落后了!这是在误国!”
误国!
卫绾没料到自己被骂成误国。他一向为官清廉洁身自好,既然不贪渎也不爱多生是非,可就是这样标准的好官清官竟然被骂做误国,老头怒道:“我从没贪过朝廷一文钱。对待家里的佃户仆役也很和善,体恤百姓困难常常给一些力所能及的补贴,一日三餐极少见肉食,唯有豆腐是比较爱吃的一口,我怎么会误国!你不说清楚今天不能走!”
曹时的胳膊被扯住,本来想走也走不成了。
不让走,他也不打算硬甩开胳膊,立在原地道:“贪官误国在于一个贪字,因为他们一门心思贪渎国帑,不思报国反为一己之私牟个人利益,这种人可耻可杀!清官误国在于一个清,因为他们自诩廉洁真君子,行的正坐得直说话理直气壮,这种人通常是为人方正不懂变通的死硬派,做个博士教书育人还勉强可以,治理国家就暴露出满脑子想当然的理想主义色彩,以自己坚定自己的信念为荣,喜欢斥责不符合自己的人是走上歧路,走自己的路才是正道,殊不知大道三千取其一可通神国,你的大道凭什么要成为普天之下的大道?所以,清官误国就坏在这个清的过头了。”
清官也能误国?
坚持走自己的道路也是错的?
卫绾气的浑身发抖:“满口歪理邪说!清官怎能误国!我看你是疯魔入脑魔障了!”
“您虽秉持黄老无为之道,骨子里却和那些纯儒有异曲同工之妙,以清廉守制的仁人君子为志向,喜好以己度人,把自己的道德思想执政理念定做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铁律,符合您思想的都是好苗子,不符合您思想的要加以改造,如果三令五申不予配合的朽木要坚决打击,搞学术垄断,搞执政垄断,哪怕出发点是好的,办的事也都是坏事,教出来的徒子徒孙都像您这般,岂不是我汉家之大不幸!”
“你……你好一张利嘴!骂过儒生,还要连老夫一并骂吗?”
“在下不敢!更没想过要骂您一个不字,您是道德高尚品行优良的好人,您做个御史大夫纠察百官会非常合适,总揽朝政治国有方对您太难,黄老无为之道太古旧了,已经不适合大汉帝国的发展,我的黄老新学革除旧弊吸取百家的优点,以黄老为基更善于灵活变通,这才是黄老学派的新出路,您要明白学术之争是理念之争,您和我都没有退路,劝我不如劝自己早点退下去享享清福,大汉帝国势如朝阳,圣天子与在下也势如朝阳,真的不需要您继续操劳国事了。”
卫绾脸色灰败踉跄几步气喘吁吁,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到跟不上眼前的年轻人,那些闻所未闻的犀利言辞,那些让人怦然心动的描述,相信任何一个年轻书生听到都会抚掌赞叹,果然是国士无双的平阳侯,连他自己都差点被说服了。
他想骂人又不知道从何处骂起。倘若骂曹时是个黄口竖子,那么他岂不是个老匹夫?
卫绾面色涨红,恐吓道:“平阳侯曹时!你赌错了,胜利者一定是属于老夫,属于太皇太后,你注定将会失败。你要为你的顽固和愚蠢付出代价!届时,老夫将会袖手旁观,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
“我从不会赌错,我会胜利而你们将会失败。”
曹时深深的看了老丞相一眼,掉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就在刚才,他仅剩的那一丝耐心消磨殆尽,对这个食古不化的老人家。品德高尚的老城厢彻底失望,他不愿意做个应声虫,严重不符合天子刘彻和他的个人利益,国家只能有一个主流声音,这个声音要么是皇权要么是相权。只有一方压倒另一方,没有两者共存彼此争锋,他毫不犹豫的站在皇权的一边,因为相权的那群公卿太令人失望了。
几天后。
距离长安城二十里外的灞桥左岸。长长的马车队伍忽然停在桥边,走下来几位年轻人在欣赏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