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的一个人,来开封府做什么?谁都不清楚,不过早就有人在罗崇勋上首又设了位置,请赵元俨坐下,奉上香茶。罗崇勋虽不愿意,可也得挪挪椅子,眼中却有嫌恶之意。等一番忙碌后,府衙终于安静了下来,程琳见到跪着的狄青,才记得自己还要审案。只能赔笑道:“不知八王爷驾到,有何贵干?”八王爷不语,只是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那手洁净秀气,手指修长。程琳嗓子有些发痒,可不敢咳,只好望向八王爷旁边站着的那人。见那人白发苍苍,驼着背,脸上的皱纹能当搓衣板,好像随时准备把八王爷再洗一遍。程琳突然有了这个念头,想笑又不敢,脸上更是恭敬,问道:“赵管家,不知八王爷来此,有何贵干呢?”程琳知道那老人姓赵,在八王爷一出生的时候,那老人就已是王府的管家,程琳为人谨慎,谁都不肯得罪。赵管家咳嗽几声,才哑着嗓子道:“王爷这些日子不舒服。”程琳摸不到头脑,庞籍静观其变。所有人都在想,原来人老了,一定会糊涂。王爷不舒服,总不至于来开封府看病吧?程琳只好道:“那王爷……应该……”本想建议赵元俨休息,可又感觉“应该”二字太过唐突,他一个府尹,有什么资格对王爷这么说话?脑门子渗出汗水,程琳就算审案都没有这么吃力过。庞籍一旁道:“那不知是否请了太医?王爷既然不舒服,适宜多休息了。”程琳跟道:“是呀,是呀。”赵管家叹道:“程府尹,你也知道,这些年来,王爷得了种怪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程琳皱了下眉头,只是“嗯”了声。这种事情,他不好接茬。赵管家出言无忌,他程琳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肠子里面绕上几圈。原来赵元俨的确有病,是疯病!自从赵祯登基,刘太后垂帘听政后,赵元俨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他深居简出,一整年少有几日出了王府。有传言说,八王爷是怕太后猜忌,因此不敢出门。但不久以后,赵元俨脾气时而狂躁,时而安静,他可能才和你和颜相向,但转眼就让家丁打你个八十大板。他是王爷,更像是个半疯!所有人都对赵元俨敬而远之,程琳也不例外。眼下八王爷很安静,可熟知八王爷秉性的人都清楚,这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狄青因为是跪着的,所以恰巧能看到八王爷垂着的一张脸。他也有些迷糊,甚至开始怀疑方才听到的那句话都是幻觉。可就在这时,八王爷突然向狄青眨眨眼睛,又垂下头去。狄青愣了下,不敢确定八王爷是否在对他打招呼。转瞬有些自嘲,八王爷怎么可能向他打招呼?赵管家沉默了良久,终于又说了下去,“王爷糊涂的时候,有时会出府。但他生性谦和,从来不挑衅旁人。可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对王爷放肆。”众人均想,有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挑衅赵元俨呢?可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这老东西跑到这里说闲话,真是糊涂透顶了!若不是说话的人是八王爷的管家,只怕早被打出了开封府衙。程琳皱眉道:“谁敢对王爷无礼呢?”赵管家不回程琳的问话,自顾自说下去,“那人不但对王爷无礼,还敢叫人殴打王爷。王爷的脑袋,都被打出了血。”众人均惊,马季良一旁冷笑道:“看来开封府真的乱了,有人敢打王爷,真的无法无天了吗?先有个狄青闹事,后有人殴打王爷,都不把皇亲国戚放在眼里。程府尹,你把开封府管理得很好呀。”他早对程琳的唯唯诺诺不满,暗中讽刺。程琳也有些慌了,忙问,“后来怎样?那凶徒可被抓住?”赵管家老脸抽搐,“没有,还逍遥在京城呢。若不是有人挺身相救王爷的话,只怕王爷真的被那凶徒打死了。”众人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罗崇勋尖叫道:“好呀,开封府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后都不知情。咱家定要话与太后知道。”他霍然起身,却被马季良一把拉住。马季良低声道:“罗大人,总要听个究竟才好。”马季良满是幸灾乐祸,刘从德也是兴奋的酒糟鼻子通红,斜睨着程琳和庞籍,一个劲道:“赵管家,那凶徒到底是谁,说出来,我们帮你找太后做主。既然有人管不了事情,那就要换个管事的人了。”赵管家愁容满面道:“救王爷的人就在这开封府衙,不然我和王爷怎么会来呢?”众人听他才入正题,大为诧异,四下望过去,纷纷道:“是谁救了王爷呢?”赵管家颤巍巍走几步,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已落在一人的鼻尖前,“救王爷那人就是……他!”众人顺着那指尖望过去,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马季良等人更像脸上被踹了一脚。赵管家指的不是旁人,却是一直跪在堂前的狄青!狄青救了八王爷?这怎么可能?狄青也是怔怔,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救过了八王爷?马季良心思如电,半晌才道:“赵管家,这怎么可能?你认错人了吧?”罗崇勋立即道:“就算没有认错人,狄青救王爷是一回事,伤人是另外一回事,岂能混为一谈!”刘从德挤着三角眼道:“罗大人说的极是!”庞籍目光闪动,一旁问道:“赵管家,那打伤八王爷的又是谁呢?这人斗胆包天敢伤王爷,可是死罪。”赵管家手臂又在颤动,众人见了,不敢相信伤了王爷的人也在开封府衙。等那手臂定住,众人顺他指尖所指方向望过去,又都愣住了。赵管家指着的人,竟然是风度翩翩的马季良。马季良倒还镇静,淡淡道:“赵管家,这是开封府,不是说什么是什么的。你总不会说,是我打伤了八王爷吧?”他没有做过,当然不会胆怯。赵管家放下手臂,缓缓道:“不是你,但打伤王爷的那人却是你的儿子。”马季良脸上一阵抽搐,失声道:“这怎么可能?犬子就算再胆大,如何会对王爷不恭呢?”赵管家冷冷道:“他的确没有对王爷不恭,他只不过是想打死王爷。那天狄青和马中立在竹歌楼前,王爷恰好经过,被马中立拖在其中痛打,若不是狄青,王爷只怕早就死于非命了。”众人心口狂跳,马季良脸若死灰,汗水顺着额头流到嘴角,脸上肌肉跳个不停,“你是说……那疯……”突然住口,脸现惊怖之意。赵管家终于道:“你说得不错,马中立当街打的那个疯子,就是八王爷!”开封府衙前所未有地安静,众人目瞪口呆,想要不信,却不能不信。马中立打的那疯子,竟然是八王爷?狄青霍然抬头,也是难以置信,堂外已一片哗然。赵管家又道:“所以今天王爷就是开封府的证人,是狄青的证人!程府尹,这殴打王爷的官司,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呢?”马季良心跳都要快停止了,没有人敢接话。良久,罗崇勋吐了口气,“赵管家,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赵管家有些愤怒道:“罗大人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凭空捏造不成?”罗崇勋淡淡道:“赵管家,你方才也说了,王爷得了种怪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请问他在竹歌楼前被打,是清醒呢,还是糊涂?”他问得隐有深意,赵管家若说八王爷清醒,那是绝非可能,可要说八王爷糊涂的话,他更有反驳的借口。试问一个糊涂的人说的话,怎能让人相信?庞籍皱起了眉头,知道其中的深意。赵管家不等开口,一个声音道:“你是想说我有病吗?”那声音极为认真,有板有眼。罗崇勋心中一凛,因为发话的人竟然是八王爷。八王爷终于抬起了头,盯着罗崇勋,神色严肃。谁都觉得八王爷神态不正常,可谁敢说他有病?罗崇勋也不敢,只好道:“下官从未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