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范垣在宫门口下轿,正欲往内,就见郑宰思给个小太监领着,神采飞扬地走了出来。两人照面,郑宰思行礼笑道:&ldo;参见范大人。&rdo;范垣道:&ldo;免礼。&rdo;先前还只觉着郑宰思笑的多而浮夸,可自打知道了他对琉璃的心意后,这笑容无形中开始变得刺眼。范垣看也不想多看,目不斜视地往前而行。郑宰思却忽然回头道:&ldo;范大人请留步。&rdo;范垣止步,微微侧面:&ldo;郑侍郎何事?&rdo;郑宰思笑道:&ldo;上回跟您提起来&lso;窈窕淑女,君子好逑&rso;,大人说我求不起?&rdo;范垣这才徐徐回身:&ldo;怎么?&rdo;&ldo;下官只是想问,我如果求不起,那……&rdo;郑宰思盯着范垣的双眼,道:&ldo;皇上呢?&rdo;范垣道:&ldo;你说什么?&rdo;&ldo;大人怎么这也不明白,我的意思自然是问,&rdo;郑宰思笑道:&ldo;皇上总该求的起吧?&rdo;&ldo;皇上?&rdo;范垣面不改色,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如擂鼓,&ldo;皇上年纪尚小,郑侍郎你是在说笑吗?&rdo;&ldo;不不不,&rdo;郑宰思笑道,&ldo;下官是说,倘若皇上下旨赐婚,下官是不是就求的起了?&rdo;范垣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看看郑宰思,又回头看看皇宫内的方向,终于一言不发,转身入宫。身后郑宰思目送范垣走远,仰头长笑了数声,那小太监笑道:&ldo;侍郎在跟首辅大人说什么呢,奴婢怎么都听不懂?&rdo;郑宰思大笑:&ldo;你当然不懂,只要首辅大人懂就成了。&rdo;禁宫范垣虽然料到郑宰思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却无论如何想不到,郑宰思竟会用这种手段。果然是防不胜防。虽然看着面不改色,毕竟是范垣至为关切的事,心里却也不禁有些慌乱了。范垣往宫中而去之时,迅速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郑宰思已经在朱儆面前求下了旨意,或者那圣旨已经拟成了。虽然他隐隐觉着不太可能,就算郑宰思向小皇帝求赐,以朱儆的性格,未必就会痛快地答应他。可谁又能说得准呢?那毕竟也只是个一向好玩的小孩子罢了,郑宰思又向来很讨朱儆的喜欢,假如真的一时兴起答应了……这个混账。想着想着,忍不住动了真气。只是现在生气也无济于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将到达景泰殿的时候,范垣已经迅速在心底盘算出了几个应对的法子。景泰殿中,小皇帝朱儆已经换了一身骑射服,从小太监赵添手中将小弓接了过来,在手中拨了两下。朱儆叹了口气:&ldo;又不能去射真的老虎豹子、獐子鹿兔等,有什么意思。&rdo;赵添陪笑道:&ldo;皇上再多练几日,自然就可以了,到时候要射什么就射什么。&rdo;&ldo;能吗?&rdo;朱儆回头瞥他一眼:&ldo;上次朕把御花园的孔雀射了一箭,少傅就说了两车训斥的话。赶明儿要打一头老虎,他还不疯了,只怕要说上十车,一百车的话。&rdo;赵添想笑又不敢笑:&ldo;首辅大人也是为了陛下着想,何况那孔雀是先前皇太后喜欢的……&rdo;&ldo;住口,你怎么跟他一样!&rdo;朱儆瞪起双眼。赵添忙低下头,后悔多嘴。朱儆惦记&ldo;皇太后&rdo;三个字,心头烦躁之极,索性把弓往他身上一扔:&ldo;可恶,朕不去了!&rdo;赵添不敢劝,灰溜溜地退了出来,正遇到范垣走来,忙躬身行礼。范垣正要走开,突然又停下来:&ldo;今儿是你伺候皇上?&rdo;赵添道:&ldo;回首辅大人,是奴才。&rdo;范垣道:&ldo;那……皇上可有什么旨意没有?&rdo;赵添一愣,摸不着头脑,想了想:&ldo;并没有听说什么旨意。&rdo;范垣点点头,又问:&ldo;郑侍郎在的时候,皇上没说什么?&rdo;赵添越发凝神细想了会儿,摇头:&ldo;郑大人讲了会儿书,就跟陛下闲谈了两句,起初是说些典故似的,奴才也不大懂,后来……&rdo;他正迟疑,见范垣似有倾听之色,便不再苦想那些听来的文绉绉的诗经古文等,直接说道:&ldo;后来不知怎么,皇上就问起郑大人的私事,问他怎么还没婚配。&rdo;范垣微微色变:&ldo;然后呢?&rdo;赵添平日在他跟前儿很少多嘴,因为知道范垣最恨奴才们底下嚼舌,如今见范垣很是上心,才大胆悄悄地说道:&ldo;郑大人说已经有了……皇上就问是谁……郑大人还没说,皇上就打发奴才去拿点心了。竟没有听见。&rdo;范垣听了这些,知道郑宰思在宫外说的话的确并非无因,他虽然心惊,面上并不露出什么,只摆手示意赵添退了。正要再往里去,就见朱儆气哼哼地走了出来,嘴里还骂道:&ldo;狗奴才,不知姓什么了。&rdo;范垣听他竟乱骂人,不禁皱眉。朱儆起初没看见他,突然瞧见,便忙闭了口,假装打量别处。范垣上前行了礼:&ldo;皇上,这会不是该去练习骑射了吗?为什么还耽搁不去?&rdo;朱儆见他不提自己骂人的事,松了口气,又道:&ldo;朕今天累得很,改天再去。&rdo;范垣道:&ldo;所谓&lso;冬练三九,夏练三伏&rso;,一日不练也是手生,久而久之再成了惯例,又如何能有进益。&rdo;朱儆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ldo;又说这些,朕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rdo;范垣只想探听郑宰思跟小皇帝说了什么,但偏偏朱儆是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如果范垣直接这样问起来,他只怕未必肯照实回答。范垣道:&ldo;今儿郑侍郎跟皇上说的是什么?&rdo;朱儆只当他是照例询问自己功课,便道:&ldo;无非是《诗经》罢了,今日听得是《关雎》。&rdo;范垣一听,明白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由冷笑起来:&ldo;郑侍郎放着《伐檀》《硕鼠》这些有关民生疾苦的不说,反而给皇上说这个?&rdo;朱儆道:&ldo;这有何不妥?郑爱卿说这也是&lso;民情&rso;,何况也是国风里的名篇,朕迟早晚都要学的。&rdo;范垣心知郑宰思这是明目张胆的在&ldo;夹带私货&rdo;,便道:&ldo;郑侍郎除了讲这个,必然还深入浅出地讲了别的吧?&rdo;朱儆笑道:&ldo;朕喜欢听郑爱卿讲书,就是因为他课讲得十分风趣。&rdo;说到这里,眼珠一转,突然又一笑。范垣见他欲说不说,便道:&ldo;怎么了?&rdo;朱儆却问道:&ldo;少傅,温家阿纯姑娘最近怎么样了?&rdo;范垣道:&ldo;很好。您问她做什么?&rdo;朱儆琢磨着说道:&ldo;我听人说,近来有不少人往你们府里提亲,是不是真的?&rdo;范垣道:&ldo;也没有那么多,谁跟皇上说的……必然是郑侍郎?&rdo;朱儆笑说:&ldo;你猜怎么着,郑爱卿他也想……&rdo;&ldo;想什么?&rdo;朱儆嘿嘿地笑了笑,却并不回答,眼睛里隐约有些狡黠之色闪过:&ldo;少傅,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一见阿纯?&rdo;范垣心中生疑,却仍淡淡道:&ldo;她一个民女,陛下总见她干什么?&rdo;朱儆说道:&ldo;那我想让她当女官,你又拦着不肯。&rdo;范垣道:&ldo;就算是女官也要有资格,她原先痴愚的名声在外,若这样也能当女官,让朝野臣民听了怎么想?&rdo;朱儆哼了声:&ldo;你总是有这许多大道理。&rdo;范垣说道:&ldo;臣也是为了皇上着想。&rdo;&ldo;真的是为了我着想?还是有别的原因?&rdo;范垣凝眸看朱儆,正要问皇帝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朱儆却摆摆手道:&ldo;罢了,朕还是去练习射箭了。&rdo;范垣见他又转开话题,便沉声道:&ldo;臣陪着皇上过去。&rdo;朱儆道:&ldo;我又不会跑了,还用少傅看着?&rdo;范垣道:&ldo;臣想看一看皇上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rdo;朱儆暗暗嘀咕:&ldo;又要考我,若见练的不好,仍旧又少不了一顿训斥。&rdo;心里不太乐意,却不敢抱怨出来。两人往殿外正走,一阵风掠来,朱儆不禁咳了两声。范垣垂头望着这小孩子,不由想起昨夜琉璃跟自己说过的话。范垣道:&ldo;皇上的咳嗽还没好?&rdo;朱儆歪头看他一眼:&ldo;已经好了。&rdo;范垣想了想:&ldo;如果身上不适,皇上不如别去练箭了。且在殿内养一养。&rdo;朱儆意外:&ldo;少傅,你说真的?&rdo;范垣点头:&ldo;自然是真,虽然学业不可荒废,但皇上的龙体要紧,不可大意。&rdo;范垣很少说这种体贴软和的话,朱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他半晌,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