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现世,她嫁给了裴右安,这世上唯一一个他有所忌惮之人。而在梦中,她却先是嫁了裴修祉,继而被自己所夺,从此成为了他的禁脔,直到他登基,方不过两年,因贸然亲征胡人,意外受伤不治,临时之前,他舍不得她,让她随了自己殉葬。一切就此戛然。这样一个宛如经历了另道人生的梦,之前模模糊糊。他想抓住看个清楚,但眼前总如蒙了一层迷雾。但就在今夜,再次从梦中醒来之后,他终于清晰地抓住了一切。裴右安,在他还是个少年,被萧列带到武定开始,在萧胤棠的心里,就埋下了不和的种子。那时他就知道了,自己永远不可能如父王期待的那样,和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裴姓之人并肩而处。那时他们之间还没有冲突。他对裴右安的敌意,完全取决于人性而已。萧胤棠有才干,又身为王府独子,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也养成了他极端自负的性格。他不能容忍旁人盖过自己的出色。而裴右安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他有少年卿相之名,这个世人加在他身上的美誉,丝毫没有夸大。在他来到武定,伤势痊愈之后,很快便展现出了他过人的政务才干,及至后来,他的军事才能在武定起事和御战北胡的战事之中,更是显露无疑,如天上繁星,熠熠生辉。萧胤棠固然也很出色,但永远也比不过裴右安。在裴右安的身边,他注定黯然失色。在他登基之时,裴右安已死去数年了,但声望依旧不去。素叶城中,民众为他所建的祠庙终日香火不绝,每逢他的诞日,民众从四面八方赶来烧香,对着他的塑像顶礼膜拜,许下祈福心愿。死后的裴右安,在民众的心目之中,俨然已经神化,变成了能佑护他们平安的偶像。萧胤棠登基之后,之所以不顾群臣劝阻,一意孤行也要亲征胡人,很大程度,便是受到了长久以来屈居人下的那种极度压抑心理的驱策。他急于要向群臣和世人表明,他萧胤棠并非不如裴右安,只是从前一直不得机会罢了。除了嫉妒和怀才不遇之感,萧列在这个外人身上所投的超乎寻常的关注和爱护,也令萧胤棠极为不满。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倘若裴右安是自己父亲的另一个儿子,那么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改而将裴右安扶上世子之位。嫉恨的种子,就这样一天天地在心底里生根发芽。萧胤棠忍耐着。后来有一天,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那是萧列登基的第二年。裴右安当时以功,位极人臣。就在他权势达到煊赫顶峰之时,恰逢胡人袭边。不知为何,他竟自请离京,以节度使之职戍卫关外,一晃数年过去,从此再未归京。他的这个举动,当时震惊了满朝文武,包括萧胤棠。后来,虽还是不断有他威震北方,定边安民的消息传入京中,令萧胤棠时不时感到心底有如针刺,但那时候,他还是能压制自己的情绪。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却突然从自己的母后周氏那里,得知了一个惊天隐秘。周氏对他说,或许便是因为这个隐秘,裴右安当时才选择离开京城,皇帝也不得不放。她警告萧胤棠,千万不要以为裴右安这么走了,就能高枕无忧了。这是个非常可怕的隐患。一旦有朝一日,皇帝改了心意,那么他的太子地位,必将岌岌可危。萧胤棠这才如梦初醒。多年以来的疑虑和嫉恨,在那一刻,将他的心彻底淹没。他做了一个决定。他知道裴右安在去往关外之后,这几年间,身体状况有些不佳,时有服药。萧胤棠暗中谋划,费劲心思,半年之后,终于买通了一个能靠近厨房的节度使府下人,往裴右安的药里,悄悄投了一种无色无臭的毒。那是塞外的一个冬夜,白草黄沙,雪落蓟门。那碗药被送到裴右安的书房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服药,随后便埋首于案牍公务,而是搁下了手中笔管,对着烛火,静坐了片刻。炉中炭火熄灭,屋里寒气渐侵。那个下人当时在外偷窥。根据他后来的描述,裴右安当时神色平静,仿似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常年累月的案牍劳形,亦或是心力损耗,他的身形有些消瘦,面色苍白,如当晚他身上所穿的那件白色中衣,萧萧如雪。他静坐了良久,直到那碗药变得冰冷,再没有一丝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