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徐子青的眼力,见到这女子时,已知她实力远远胜过自身,说不得就是天君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又怎会是下界那与他那不能修炼的凡人父亲结合,且生下他这孩儿的普通女子?徐子青生来即有记忆,当时他虽因双眼难开,不曾见到生下自己的女子面貌,但他也依旧记得十分清楚,他确确实实,是由母亲生出,又被父亲抱住的。这女子的话语,叫他如何能信?猛然心跳了一瞬后,徐子青看向女子,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前辈这话,乃是何意?晚辈自下界飞升而来,母亲早亡,本是晚辈心中遗憾……”女子的笑容,仍旧十分和蔼,其中的鼓励欣喜之意,在徐子青看来,十分真切,竟叫他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了。此刻,云冽忽然开口:“多谢前辈点明出身。”这话一说,这有些凝滞的气氛,方才立刻回缓。徐子青是松了口气,看向师兄时,心里安稳。也是,师兄知晓生生世世早夭之事,都不曾如何,如今他不过是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有什么好动摇的?若这女子真是母亲,便是母子团聚,也没什么不好。那女子也看了看两人,仍旧很是温和:“子青自幼不知吾之存在,自怪不得你。如今且听吾说来……”她微微转身,视线自那巨木上晃过,“你二人可知,此木乃是何物,吾又是何身份?”徐子青摇头道:“自然不知。”女子定定看他,其目中神光悠远,仿佛已将他看穿一般。但不知为何,徐子青却并无被冒犯之感。女子温婉一笑:“此木名为‘知命天木’,能知过去未来,通晓吉凶祸福,诸生命轮,厄运不沾,鸿运天齐,能容十万八千道,寿元无尽,堪比天尊……仙界凡尘,也仅此一株罢了。”她轻轻一叹,“此木为吾,吾为此木。如今竟有子青存在,且小乾坤里得成天木异象,倒也能称得上有两株了。”但天道本来只容一株,如今能成两株,已然在天命之外……徐子青还不及为那知命天木的威能震动,已然是神情一变:“晚辈生而为人,又怎会是另一株知命天木?”他此时,还不能确信这女子身份,自也不能鲁莽称呼。女子道:“你若非是吾亲子,也不能成这人木之体,你如今正自创仙法,久久不能成就根基,便是尚且不明自身根脚,道理不通,小乾坤里,才不能形成那一株知命天木道身。”如今她这儿子,并非是真正的知命天木,却可以有知命天木为道身,故而才说,是“称得上”。徐子青心中,一瞬闪过许多念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并不明白。女子此刻,娓娓道来:“也罢,此事于你而言,确是匪夷所思。”她顿了顿,“知命天木生来神通广大,于仙界初开时,已然扎根一处,百万年汲取仙界之气,不断成长。但越是强大的异类,越是难以生长,吾知命天木秉承天命,全无所惧,生长起来,自然也是极慢……照理说,就连要孕育出灵智来,也是极难。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吾才隐约有些灵慧,又不知多少年月,吾方开启灵智,仍旧是不知多少年月,吾才终于有所感应,可以脱离本体,化形而出,自由行走。”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像是已然飘到了极远的所在:“知命天木一旦化形,虽是万劫不沾,却因着本是草木之物,需得渡过一道情关。而情关一破,知命天木秉承天地五行木之大道,得成天尊之位。”在女子的口中,渐渐流露出的许多隐秘,让徐子青与云冽两人,已听得极是认真。女子续道:“仙界诸位天君,自传承中得知吾知命天木要渡情劫之事,以为此事重大,又各有私心,便想让吾于他们或是仙界俊杰中挑出一人,双修渡劫,堪破情关,而与吾双修之人,自也大有好处,说不得,能借此得天命青睐,成就另一天尊。然而——”此刻,她的面上,忽而有一丝嘲讽,“天道有慧眼,无物不能看破。以不纯之心想引发吾之情劫,此乃亵渎,于吾而言,不过是笑话一场!”说到这里,女子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情意:“仙界如此,吾极失望,吾便遮蔽天机,本体脱离仙界,打破仙凡壁障。吾知命天木,渡情劫时,化身与爱侣一般,吾随意入得一方小世界,因一凡人男子心动,就化为寻常女子,与其结识成婚……那凡人男子,正是昊天小世界中,一个小家族分家的嫡长子,也就是子青的父亲,徐孟清。”徐子青听到这里,不由屏住了呼吸。女子眼中情意,渐渐转浓:“孟清天生体弱,不能练武,亦不能修行,性情儒雅,却不失坚毅果断。当年吾以凡女之躯与其相恋,他身为嫡长子继承家业,本就因身体之故,多有掣肘,却能有所担当,力排众议,迎吾入门。”“相许数年,吾沉溺于情爱之中,劫数渐深。但吾虽为凡身,知命天木本能仍在,却很快得知,孟清只有两载寿数,再难相守……天命不可改,吾若执意插手,于孟清不利,故而吾便心生一念,要为孟清怀上一子。”女子看向徐子青,仿佛在从他身上,寻找一人形影,“吾凡身与寻常凡身不同,倘使定要怀上子嗣,那子嗣也必然未有魂魄,如人形之木,但倒也不惧,能叫孟清离世前感受有子嗣之喜,于吾而言,便已足够。”“只不过,生产之后,吾精力衰退,劫数难逃,需得回归仙界,而孟清虽伤怀妻子离世,却能有孩儿抚慰。初生胎儿皆是本能,纵使并无魂魄,也不能叫人看穿,待孟清离世,那并无魂魄的躯壳也会没了父亲血缘牵系,就此再无声息,同样化为尸身……如此,一切便了无痕迹了。”说到这里时,徐子青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全部身世。原来……竟是这样。他出生之际,母亲知命天木假死离去,父亲只剩一年寿命,又感伤母亲之“死”,后来也很快去世,只留下他这一人。若是他不曾到来,他这副身躯也会入土,到时,果然是都没什么痕迹了。女子声音幽幽:“吾儿之名,为吾所取,尔父名为孟清,‘清’与‘青’同音,以示吾儿因其父孟清而来。而木为青色,也以示吾之来历。”“只是吾因情劫未过,天机蒙蔽,回归之后,沉眠多年。直至子青飞升成仙,小乾坤里得成异象,吾方受惊动,才知有异界之魂入得那人木之身,投生成吾儿了……吾与孟清,竟当真有了孩儿。”女子声音轻微,却是一瞬入得徐子青之耳,如仙钟长鸣。“吾儿,你莫非还不愿意唤吾一声‘母亲’么?”作者有话要说:云冽(面瘫):曾经有一块冷硬的石头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石头破了以后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并不子青(囧脸):→原来我是一棵树啊!作者:虽然一个是石头一个是树,但绝壁不是木石情缘啊喂!木有小草!木有浇水!木有!滴干活!何为天尊到这时,徐子青自不会再怀疑女子的身份,他既然早已在血脉上得知了女子与他的亲近,又得知这一份身世,当然也不会犹豫什么。当即,他便跪拜行礼,唤了一声:“母亲。”这一礼,是为生恩。女子眼中,已有一抹水光:“好,吾儿快起!”徐子青应声而起,随后,他与云冽稍一对视,两人齐齐对女子行有一礼,又是一齐唤道:“母亲。”女子笑得宽慰:“通明剑石与吾儿结为道侣,正是缘分一场。若无吾儿,通明剑石仍当于尘世里辗转,若无通明剑石,吾儿入不得人木之身。你二人命格相辅相成,彼此缺陷,皆有对方弥补,实是极好!”徐子青也是微微一笑。今生之母,亦为至今,纵成仙道,也不当舍弃。眼见女子如此欢喜,他心中自然也是欢喜。待那女子平静些,徐子青又轻声问道:“不知当年父亲……对母亲如何称呼?”女子闻言,怔了一怔。旋即,她面色又有一丝怀念:“孟清唤吾娘子,吾本体知命天木,化身而出,则当为知命天女,而当年于孟清相识时,因相识之地为河闵村,则自称‘闵娘’。”徐子青静静等女子沉淀心绪,过不多会,他轻声又问:“母亲既为知命天木,可知如今父亲的魂魄,却在何处?”知命天女面露欣慰:“你仍关怀孟清,这样很好。”说过之后,她才笑道,“孟清虽为凡人,却是吾选定道侣,吾以本体嫁他为妻,虽算不得双修,冥冥之中,他却也能得到许多好处。”“孟清在世时,身无灵根,不入仙道,身体羸弱,难修武道,待离世后,魂魄却自然会被天命眷顾,送他转生。而来世的孟清,当有单灵根在身,绝佳资质,吾知命天木不沾厄运,因此他也有鸿运当头,修行一路顺畅,最终可以修炼成仙,与吾等在仙界重逢。”徐子青听得,倒也欢喜,但心里未必没有担忧:“只是父亲转生后,恐怕已然非是父亲了……”知命天女神情柔和:“孟清转生,必然身负前生记忆,也必然得知吾之身份。若他心中有吾,缘分便可继续下去了。而若是他不愿再与吾共叙前缘……”说到此处,她却没什么忧虑之色,“……以孟清性情,必无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