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看一眼那素衣男子,他的身上正散发着和这峰顶一模一样的气息。他就站在此处,却好似也彻底融入了此处,让人觉得他正是这里的一部分。此时天地之间唯有无尽杀念,而这素衣男子,正是杀念之化身,亦是剑意之化身,便如一柄杀伐之剑,锋芒出鞘,无可阻挡!如此气势,如此奇异而又和谐的感觉,一时间让徐子青怔在当场。他似乎也被某种玄奥的意念所吸引,随即双足犹如深陷泥沼,一动也不能动弹。在他的内世界深处,似乎也激起了一种强烈的杀意,渐渐地窜上心头,随即进入紫府,充斥着整个识海。杀!杀!杀!杀尽宵小!杀尽邪佞!杀尽来犯者!杀尽天地万物——……不对!一道清凉之意自头顶而下,徐子青蓦然惊醒,然后不由自主地大口喘气。好强烈的影响!他差一点就会被杀意引诱,使整个人都陷入心,不可自拔。好险及时察觉不对之处,才能醒转。可这样的念头,并不是从他心底发出的。他好像只是被另一种意念侵入识海,所以才产生了这等共鸣之感……那么这种杀意,杀意中所含心念,是属于……徐子青看向素衣男子……是属于他的?徐子青呼吸刚刚顺畅:“你……”又是迟疑,“我……”素衣男子抬步,霎时就在眼前:“此处为我练剑之处,草木土石皆有我之剑意。你初次来此,为我剑意所袭,方会如此。”徐子青慢慢吐气,点头道:“我晓得了。”素衣男子脚步不停,已走出四五丈远:“你且随我去拜见师尊。”徐子青一顿,随即就要跟上:“是。”正这时,空中一声鹰嗥,一道黑影骤然摔落下来,徐子青心中大惊:“重华!”他立时纵身而起,将那黑影一把抄起,抱在怀中。只见这一头雄鹰心口起伏,似是气息奄奄。徐子青连忙为他查探,这才发觉并非有何伤处,而只是过于疲累罢了。原来是因重华与姒凤斗气,不欲受它些许恩惠,而偏生姒凤之速极快,修为也高,故此重华一路强行紧跟而来,便是消耗不少。好容易撑住、到了这小竹峰峰顶,它又给那无情杀戮剑意一激,就立时支持不住,落了下来。徐子青见重华无事,当下松了口气,把它抱紧。他抬眼间,就见那素衣人影已是快要不能见到,霎时也是加快步子,紧追而去。素衣男子脚步平稳,看着并不很快,然而徐子青追将过去,才发觉他一步之间能跨出丈远,很是奇妙。他连连快步,才堪堪赶上,不多时,他就随那男子一同踏入一条下山之路。这条路很是狭窄,两侧怪石嶙峋,也无草木生出,也极为寒冷。而走了一段,徐子青又觉气候渐暖,同时也逐渐见到一些草木生长。这般越是向下走,花草也越发繁盛了。及至快到山腰时,已是犹如暖春,不说花团锦簇,那也有碧草盈盈。左右两边更有不少树木,显出一片绿意。之后,徐子青听到几许人声,似乎颇为欢快轻灵。他心下微微讶异,不过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素衣男子足下不停,然而当他走出数步后,那笑声、人语声竟都戛然而止。正这时,两人恰绕过一块遮眼的山岩,见到了一片宽阔草地。而在这草地上,则是有七八名衣着明艳的少女,各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见素衣男子现身,这些少女立时严肃起来,齐齐行礼:“见过大师兄!”娇声莺语,原本很是好听,偏生内中含着一丝强自忍耐的颤抖之意,倒叫她们显得楚楚可怜起来。徐子青也是怔了住,听这些女子称呼,竟都是这人师妹么?他再往旁处看看,不见一个男子,难不成却是只有师妹、而没得师弟?就见素衣男子一颔首:“师尊何处?”众少女彼此对视,而后很快推出一位绿裳娇俏的来,略上前一步,垂头颤声道:“师、师尊在洞府里……”素衣男子便不再理会于她,只抬步就往前方右侧行去。徐子青自然是跟在他的身后,越过几处掩映花木,绕过数条环山流水,就见到前方一处山地前、石壁上开出一个洞府。其洞门很是宽阔,凿得也很齐整,左右两边各有风景,比之峰顶那冰寒之地,可要精致优美得多了。那左面正是一片茂密竹林,风吹动时气味清爽,竹影摇曳,使人心怡。洞口另侧稍远处则围了一圈木栏,里头灵气氤氲,应是一处灵草园。素衣男子与徐子青走进洞去,里头正是极为广大的所在,几乎能容纳千人之多。洞中也并非都是石壁,而有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一砖一瓦间不带半点斧凿痕迹,比凡俗富贵人家要多出许多脱俗之意。两人走上一条青砖铺就的石道,道旁有许多奇草花木,争奇斗艳,一派仙家气象。徐子青神识扫过,只觉那些草木中传来许多欢欣愉悦之意,诸多意识与他从前所见花木相比,更要活跃灵巧许多。走过石道,就见一座大殿,金碧辉煌,巍峨不凡。素衣男子袍袖一挥,那大殿霎时消失,面前便只留下一间木屋,虽也颇为宽敞,但比之那大殿来,却是古朴得多了。徐子青今日几番被众多术法震慑,如今见到,亦知方才所见大殿应是拟幻之术,并非真实。而这一幢木屋,想必才是那位峰主真正所居之处。素衣男子屈指,往左侧轻弹。只见一缕金色剑芒急速而去,正中一丛浓紫花木。那处霎时现出一个人影来,袍袖连摆,才将剑芒驱散。随即那人言语中满是疼惜:“云儿且住手,又要打坏我的洞府!”素衣男子说道:“师尊在上,弟子引人前来拜见。”徐子青闻言,赶忙面向那人,行礼道:“徐子青见过前辈。”这时他才看清,原来从浓紫花木里现身而出的,是一个面貌在五六十岁的老者,他穿一身灰色法衣,身形颇宽,脑袋圆圆,很是喜庆模样。这胖老者见徐子青行过礼,就摆摆手:“不必多礼,你叫徐子青?”徐子青应道:“是,前辈。”胖老者双手负于身后,抬脚就往木屋里走:“既然是云儿带来的人,便先与我到屋中去罢。”徐子青抬眼,见素衣男子微微颔首,就也跟了进去。木屋里头倒也很是宽敞,正堂里只有一个石蒲团,约莫是寻常蒲团的两倍大小。胖老者刚进屋,就是一屁股坐下去,又用手指点了点地面:“云儿与子青也坐下说话。”徐子青闻言,便掀起衣摆,席地而坐。他如今心中颇有几分忐忑,原以为能教出素衣男子那等徒儿之人,定是端正严谨,不想这胖老者却很是随和。只是不知他对自个印象如何,又能否顺利拜师……素衣男子也已坐下,便开了口:“请师尊收徐子青于门下。”他看一眼那眼带紧张的青衫少年,说道,“吾师为丘诃真人。”徐子青略为窘迫,点了点头:“见过丘诃真人。”那丘诃真人略有奇异地看了看素衣男子,又回神瞧了瞧徐子青,露出个笑意来:“这十余年云儿天魂游荡在外,便是与子青结交?”素衣男子道:“是。”丘诃真人笑容更盛:“云儿视子青为友?”素衣男子颔首:“相交八年,足以为友。”极满意地点了点头,丘诃真人再看向那越发尴尬的青衫少年:“子青可视云儿为友?”徐子青有些无措:“我、我确是识得一位云兄,乃是我至交好友,只是……”丘诃真人“哈哈”一笑:“怕是子青见到两个云儿,便有些糊涂了罢!”他再看向自家徒儿,摇头道,“既然有此缘分,能结交一位好友,云儿为何还不速速为子青解惑?”徐子青心中一动,就立时看向素衣男子。他之前种种疑惑,想必就能在此时明了……素衣男子微微颔首,说道:“理应如此。”话音一落,徐子青忽有所感,便看向左手小指。只见那储物戒泛点微茫,而后眼前一花,屋中便多出一道白影来。此时那素衣男子也站起了身,白影与其并肩而立。白影为虚,而素衣男子为实。然而其形貌、姿态、气息……却均是一般无二。真真是分毫不差。拜师他两个同时朝徐子青微微颔首:“徐子青。”分明是一同开口,却是只发出一人之声。徐子青看一眼左边,又瞧一眼右边,呐呐道:“云、云兄……”那两个或虚或实的白衣男子都是应了一声。徐子青面上便不由得露出一丝异样来。两个“云兄”,这感觉,当真是有些古怪……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忽然间,徐子青就见那白色虚影略转身,向前走了几步。霎时白影与素衣男子身形重合,一瞬形成重影,然而很快重影消失,原地便只剩下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那一刹其气势极为凌厉,几乎要凝成无数细剑,于室内纵横交错。然而也不过一刹罢了,就收敛了去。可整个人带来的剑压,却是越发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