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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页(第1页)

“这便是了。”信取了递过来。干净的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沈独在看见信封的时候,心底那种不祥的预感便被证实了,情绪起伏之下,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周身血气乱串,连面色都红一阵白一阵。“施主,施主,您没事吧?”僧人见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担心得不行。“咳咳……”沈独尽力地平复了呼吸,可手指还在颤抖,无论他用力握了几次,也无法完全平复下来,于是觉出了一种难言的悲哀。曾纵横捭阖的大魔头,如今也不过落得这苟延残喘下场……信封并未封口,只是折起来而已。按理说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能取出信来看,可也不知是手颤抖得太厉害,还是心颤抖得太厉害,沈独手指伸进去好几次都没能顺利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于是忽然便将那信封撕扯开来。这陡然间的动作透着一种奇异的凶邪之感,分明只是撕一封信,却像是猛兽在撕扯猎物的血肉一般,又像是孱弱的猎物在猛兽爪牙下最后的挣扎……矛盾极了。既让人觉得凶狠,又让人觉得脆弱。僧人忽然就被吓得退了一步。而此刻拆开信纸的沈独却像是被凭空而来的长钉给钉穿了身体一样,一动不动了。信封里并没有信。那空无一字的信封撕扯开来之后,落在地上的并不是任何一页信笺,而是一只死了的蝴蝶。一片残翅枯叶似的飘了起来。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蝴蝶就躺在沈独的脚边,所有斑斓的色彩都变得灰暗。死蝴蝶。昨日诸般问答悉在心中,此刻尽从沈独记忆深处翻了出来。“和尚,我死之前,你都不要走,好不好?”“……好。”“不骗我?”“不骗你。”原来出家人是会打诳语的。这个骗子……像是一把刀插过来,一股怆然骤然炸起,也不知是那毒压不住了,还是气血翻涌太甚,沈独看着那地上的死蝴蝶,喉头一甜时,一口血已吐了出来,整个人面色迅速灰败下来,竟是一头栽倒在地!“施主!施主!”山野间一片郁郁葱葱,已渐渐能看着几分往夏日走的迹象。清晨时分,道中都没有什么行人,唯有一道雪白的身影似幻影一般前行,仔细看时觉得慢,但一眨眼好像又远了。若沈独在此,一定能认出来。这道中人不是旁人,正是天机禅院那一位大名鼎鼎的慧僧善哉,而此山已在五风口附近,是去往天机禅院的必经之路。历经一夜的血战之后,已颇有几分没落的五风口,忽然就重新恢复了它在江湖上传奇又悚然的地位。有关于妖魔道、天水盟、斜风山庄几方之间的争斗,更是众说纷纭。这些天来的五风口,更是热闹了起来。善哉也没进去,只是从这一片荒城外面经过,便听见了好些武林人士的议论,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某一个名字,还是让他停下了脚步。“妖魔道现在也不好过啊,大魔头一失踪,听说失踪之前还平白杀了个崔红,连尸首都没收摆在那里呢。那个裴无寂也不见了,现在就留一个姚青撑着,怕是要完啊。”“什么要完啊,你是还不知道吧?”“知道什么?”“嗐,那个姓姚的贱女人前两天被抓起来了,昨夜人刚带到五风口,过两天就要当众砍她脑袋挂上去呢!”“什么,被抓了?谁这么大本事啊?她可是间天崖右使,厉害得不行啊!”“还能是谁,天水盟呗。”“天水盟?”“假池饮据说是什么东方戟,但那天死的人可货真价实都是人天水盟的人,真少主现在才被人找到,这不就要报仇吗?前两天不是放出风来说沈独在哪里出现了吗?这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不就中计了?这一下被池少主生擒!嘿嘿,可有好戏看了!”“池少主竟这般厉害……”……人在茶肆之中,善哉向那说话的两名江湖人士看去,只发现这两人脚步虚浮武功粗浅,说话也没避着人,好像故意要被人听见似的。周围不少人听见也果然议论了起来。他静静听着,低眉敛目,没作声,喝了两口水之后便起身离开,似乎既没有任何入城的打算,也没有半点要去救姚青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这样……也许刚好。螳螂捕蝉,焉知没有黄雀在后?雪白的僧袍在风里飘荡,这些天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人同行,此刻再一个人孤零零走在道中,一时竟生出一种说不出冷清与落寞。善哉想,终究还是骗了沈独。可他分明喜欢他,便是他自己可以坦然地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可他无数次审视自己的内心,却始终无法释怀。明知人都有一死,只是有的人早,有的人晚,一如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般,他本该看透,本该参透。甚至的确如沈独自己所言,救他解毒也不过这一时,苟活上两年罢了。他体内已经大成的六合神诀阴邪之力,乃是药石罔救,早晚也是一样的结果。可又怎么能参透呢?由爱生忧,由爱生怖,便是再精研佛法,读了千万卷经书,也敌不过心底那一丝妄念。便是只争一日,他也想沈独活下去……同样的一段路,去时是从天机禅院离开,所有清规戒律无边佛法全都抛却,像一个初尝情爱的少年,莽撞而冲动;归时是从山河湖海中返程,心底依然是那个人,可他又成为了那个有慧僧之名的善哉,没有了冲动和莽撞,所有浮动的爱恨都寂灭成一道惨白的香灰,躺在心底。恍如隔世。分明只是离开了七八日,可当他跋山涉水再一次回到不空山前看见那高高的三重山门时,却生出一种无边的陌生之感。天机禅院,三重山门。第一道山门,上刻“山水”;第二道山门,刻的也是“山水”;第三道山门,刻的还是“山水”。往日他只知典故,此时方知心境。来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去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归时,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世间山水总不改。世间易改是人心。爱恨是缘,红尘是劫。莽苍里走过一遭,才知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求,必有所舍。他想起昨天那个月明风清的夜晚,他把昏睡过去的沈独抱进禅房,他连脉搏都变得时有时无,无意识间却还抓着他的手,那是一种恐惧又眷恋的姿态。只是谁知道他心底的忧和怖呢?业塔杀生,真佛舍利……世间最难,是回头路。烈日下山风吹荡,竟也有一股彻骨的冷意,天机禅院止戈碑便立在那溪水之畔,善哉站在这山脚下抬首而望,高处的天机禅院仿佛在云端一般,俯视着这世间芸芸疾苦之众生,也俯视着他这渡过苦海又回头返岸的教徒。重抬步,情爱都抛。善哉垂首低眉,终是俯身在这第一重山门前伏身跪拜,一如往昔每一日在佛前参拜一般,从第一级台阶起,一路拜上。早有见着这一幕吓住的小沙弥往山上去通传,禅院里得闻这消息的僧众纷纷震动,缘灭方丈率人来到山门前,见着那一道跪上山来的熟悉身影,只觉心底沉重,隐约已明白了他回到山门,所为何事。可一时间实在不忍责问。缘灭方丈长叹了一声,合十道:“善哉,你这又是何苦?”“欢乐时趣,离别总苦。自古生老病死不可强求。可弟子痴愚,偏要强求一回。”雪白衣袍沾了灰尘,善哉清隽的面容无悲无喜。“善哉自知心罪未解,又添身罪,乃业孽缠身,只求得杀生佛舍利一渡苦海中人,余生愿重归我佛,忏悔己罪,长守业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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