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舵主肯为本道主万死,我心里实在感动。这般忠心,怎敢轻易辜负?”“我既无恙归来,曹舵主也该得偿所愿了。”“裴左使,你与曹舵主向来交好,便请你——送他去死吧。”什、什么?!那浅浅淡淡的声音,落入曹新耳中,简直有若五雷轰顶!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主!道主我……”他自有千般万般的话要辩解,可沈独却不耐烦听了,他终于垂怜一般将目光递向了裴无寂。裴无寂与其余人一般跪在地上。只是这时候他似乎也没有想到沈独竟然会突然吩咐自己,以至于听见这话的时候竟然恍惚了一下,一动没有动。他背叛了沈独。如今沈独回来了。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对他发号施令,像是在此之前的任何一天,仿佛中间的背叛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过。可是……他说,让他送曹新去死。如今身处寒绝顶上,有资格参加这一场议事的人,谁不知道,十多天之前,曹新才投靠了他,为他所提拔?可现在沈独要他对曹新动手!他若真的动手了,从此以后,旁人会怎么看,他又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几乎不用思考便能想象。喉咙深处,冒出了一股隐隐的苦涩。这一刻,即便是向来自诩了解沈独的裴无寂,也生出了一种并没有看懂他的错觉。只因为他面上的神情太自然了。好像依旧信任他,所以让他来做这件事。但理智告诉他——沈独是要逼他动手,逼迫他剪除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党羽,建立起来的势力,逼迫他朝令夕改,以让他失去这妖魔道中所有人的信誉。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裴无寂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整颗心仿佛都被一道重锤砸下,血肉模糊,又鲜血淋漓。可裴无寂知道,自己没有疼痛的资格。他背叛了沈独,他辜负了他的信任,所以眼下即将到来的困境和苦难,都是他应得的报应。曹新。一个曹新又算得了什么?面子。一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是沈独要那天上的星星,他也愿赴汤蹈火地去天上摘给他,只要他还愿意让自己待在他身边……他还要他。长着一层粗茧的手指,悄然握紧,又慢慢地展开。裴无寂的眼眸,好似夜空里的北辰,微微地闪烁了一下。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向着台阶高处的沈独——伏首。一如以往任何一次接受他的命令,执行他的决断。他将额头磕到了地面上,声音里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属下裴无寂,领命。”“不,不!!!”如果说沈独的话只是让他不敢相信,那么在裴无寂这话出口之后,他已经完全能嗅到那一种让他整个人都要为之崩溃的危险!“道主,裴左使!属下真的忠心耿耿……”沈独一脸淡漠地看着。裴无寂只起身来,提了原本别在腰间的无伤刀,向着曹新走去。他每逼近一步,曹新便要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一步。生死的危局,逼得他面目都扭曲起来。“裴无寂!”“你不能杀我!”“道主,道主!是他背叛了你,是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还在关键时刻对你背后动刀!属下今日倒戈,都是被他逼的啊!!!”先前还满脸虚伪地说着表忠心的话,现在却是什么芝麻谷子都给抖落出来,曹新声嘶力竭地吼着。可沈独就像是没听到。裴无寂也半点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有那锋锐的眉上染了几分森然的杀意!不……裴无寂是真的想要杀他!曹新心里一阵绝望,他甚至不明白这件事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必须要死!求饶已经不会有用,想要活命,唯有一搏!在退到姚青面前,眼见着退无可退的这一个刹那,他心底一狠,双目中原本的惶恐竟骤然一变!狠辣阴沉!眼见着裴无寂已抬起了刀来,他毫不犹豫一拍自己腰间!“啪!”凌空一声清脆的鞭响!曹新竟是在这关键时刻自自己腰间抽i出了一条精钢打制的九节鞭,直接朝着裴无寂甩去!众人齐齐吃了一惊!裴无寂面上却更冷,似乎早就料到曹新会有这狗急跳墙的举动,手底下没有半点慌乱,无伤刀轻轻一转,便将一鞭挡了个正着!只是刀硬鞭软,鞭梢依旧绕了过去,从他脸侧扫过!刷拉!一道血痕立刻拉了出来!裴无寂本就是一身的酷烈,在为沈独办事的时候总像是没有感情的刽子手,所有的手起刀落都是深刻在骨血中的服从习惯。就像是完全没感觉到疼痛。这一道血痕,只为他这一张脸平添了肃杀的可怖。有本事成为江阴分舵的舵主,除却心机之外,本事自然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曹新的武功即便不算顶尖,放到江湖上却也算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了。更何况,裴无寂的武功向来也不算拔尖。谁都知道,他是全凭沈独手把手教着、吃苦咬牙才慢慢练出来的,绝不是什么武学上的天纵奇才。所以眼下曹新骤然发难,竟也在裴无寂手底下撑了一会儿。两人打了起来。周围人几乎立刻就散开了。唯有姚青站在原地,警惕而戒备,手指悄然地按在了自己腰间装着的暗器机括上,带着几分征询的目光,却递向了台阶上冷眼旁观的沈独。沈独轻轻摇了摇头。姚青看见了,有一点犹豫,但最终还是慢慢移开了手指,压下了心底想要插手此事的想法,只站在旁边看着。人被逼到绝境,总会爆发出自己的潜力。曹新本也算是道上的狠角色,对着裴无寂出手,更是招招狠辣。且一面打,他还一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寻找着逃脱的机会。只可惜,裴无寂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即便天赋平平,他也是沈独养出来的。对着沈独时,他或许是一条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听话的狗;可对着旁人时,那些卑微和柔软完全不存在,他就是一头残忍冷酷、凶性难驯的孤狼。曹新困兽犹斗,哪里逃得出他手掌?凶险的缠斗,仅持续了片刻,裴无寂的左掌便已经直接拍向了他的胸膛,打得对方立时吐了一口鲜血。接下来脖颈一凉,整个脖子以下便没了知觉。曹新眼前的世界忽然被抛了起来,然后感觉到自己在下落,视野里出现了一具壮硕的、没了头的身体。鲜血如泉一般自颈上喷涌而出,染红了那一把铸着暗红色云雷纹的刀。裴无寂的刀。沈独的刀。“咚”地一声。他落地了。两只眼睛不甘地大睁着,面上的神情,渐渐地与那开始变冷的血液一起凝固下来。寒绝顶上,安静得能听见外面灌进来的风声。沈独斜斜倚在那铺满了柔软皮毛的宝座里,轻飘飘问了一句:“死了吗?”裴无寂便将那人头提了起来,行至台阶下,重新跪了下来,又将其搁在了自己的面前,沈独的眼皮底下。“回禀道主,死了。”沈独挑眉。他从这高处俯视下去,看了裴无寂许久,但他埋着头,他看不清此刻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于是他起了身,款步踱了下去。脚步停时,正好在裴无寂的面前。那一双玄色的靴子落在第二级台阶上,正好进入了他的视野。他依旧跪着,没动。沈独站在他面前,却是先看了曹新那沾了鲜血的脑袋一眼,似乎是不很喜欢,所以一抬脚,鞋尖一碰,便将这人头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