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听完了,没说话。他一双眼眸中似氤氲着几许捉摸不定的雾气,可看着沈独的时候,又显得深邃而幽暗。沈独问道:“你看我这计划,如何?”完美周密,且已经为正邪两道一同逼上不空山找好了充足的理由,到时可以说是一个唱1红脸,一个唱白脸。谁能想到呢?他与沈独,本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这计划……顾昭慢慢地勾了唇:“合情合理,算无遗策。”“哈哈哈……”沈独难得大笑了起来,抬脚便往巷外面走,“如此,一个月后,斜风山庄天下会,你记得将请帖发来,到时再见了。”“你要回去了?”不必说,省略的三个字是“妖魔道”,但这一点在他们两人之间,是不必刻意提出来的。顾昭知道,沈独也知道。脚步一停,他有些奇怪:“该回去料理些事情了,你还有事?”“此次回去,妖魔道中多凶险。裴无寂此人,你待如何处置?”顾昭也不废话,直接发问。说话的时候,他目光紧紧的落在沈独的背影上,似乎想要穿透这背影,看见他面上是什么表情。沈独却一下沉默了。深寂的冷巷中,没有半点声音,甚至不见什么光亮。只有头顶上微茫的星光坠落,却无法照亮任何一个人的影子,更无法映明任何一个人的眼眸。紧绷,且幽暗。过了许久,他浅淡的嗓音才在这一片静寂黑沉之中响起:“妖魔道上的人,自有我来处置。顾昭,你是不是问得太多了?”问得太多?顾昭终是没忍住笑出来,心底里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不该置喙沈独自己那档子破事儿,偏这一瞬间不大克制得住,于是听见了自己冷静且残酷的声音。“问太多?”“他是不是背叛了你,你心里应该清楚。但愿你是真的知道自己到底要如何处置——”“养条狗让他操了你十年,被i操出感情了吗?”“砰!”话音落地的瞬间,沈独凌厉的一掌已经劈到了眼前!他眉眼间已不见了半分的笑意,只有沉凝的杀机,无限的凶戾!“你说话,很难听!”睚眦必报┃当心蛀牙。顾昭说话一向很难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一点,他一直没有在沈独的面前遮掩过,更没有在他面前克制过。所以沈独轻而易举就知道了这么一位旁人眼中的“谪仙人”,到底是怎样的面目。可平时偶尔骂两句老子娘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能难听到这个地步?而且,就是这一日才格外难听。沈独脾气素来就是不好的,“忍”这一个字,对他来说基本等于不存在。听得他陡然来了这么一句,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直接动手了!原本顾昭就略差他那么一线,更不用说眼下他功力比原来还要高上一截,顾昭哪里又是他的对手?加上他出手突然,对方毫无准备,只片刻便已落了下风。抬手时,堪堪挡住了沈独那一掌。但那一股阴寒暴戾的内力,却在这交掌的瞬间,透过二人指掌相交处传递出来。顾昭顿时就闷哼了一声,被震得退了一步。直到这时候,才得了喘息之机。沈独自然没有撤手的打算。一击逼退顾昭,他双眸之中的寒意不仅没有消减下去,反而越发森冷,再出手却是更为狠辣。距离大成也不远的六合神诀,瞬间催动到了九成,左手再出掌之时,只听得“铮”地一声剑吟,竟是直接拔了垂虹剑出鞘!雪亮的剑光,顷刻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原来左手那一掌不过是虚晃一招,真正的后招乃是如今这一剑!动兵器,这就是动真格的了!从沈独的神情中,顾昭看不出半分玩笑和手下留情的意思,一时只觉得脑袋里面某一根弦一下就绷断了。他猛地一个侧身,只探出两指,去截他长剑!“你怕是真的疯了!”疯了?沈独就没觉得自己正常过。对于顾昭这话语,他甚至没有过多的反应,只面无表情,手腕一转,带得垂虹剑也一转,居然是在这极其狭窄的空间里,向顾昭手指横削而去!顾昭猝然一惊!背后的汗毛,几乎都在这一瞬间竖了起来!沈独这完全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是真的要对他动手,且还动了杀心!在脑子里这念头冒出来之后,他的脸色也终于变了,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态霎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寒地冻的冰冷。他没有想到,就因为一句话,沈独便要同他动手!退无可退间,他心底那避让的想法,忽然就泯灭一空。手向腰间一按!悠长若水龙之吟的鸣响,由轻微而沉重,在这小巷中如波纹一般回荡,回环……那声音好听极了,几乎让人产生一种身处于幻梦中的错觉……银黑的光影,在沈独眼底一闪。顾昭的眉眼与神情,都在这光影中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这骤起的剑影,是这将他环绕的剑吟,也是这一瞬间充斥在他身周的剑意与剑气!顾昭乃蓬山第一仙。他所用的剑,也是蓬山最出名的剑。一柄缠腰软剑。剑名“蟾宫”。长三尺两寸,以陨铁秘银打造,铸月相为纹饰,兼有夜之暗,月之皎,呈银黑两色相杂。起剑时,往往如斜月东上,洒清辉满地。修长的五指,向剑柄上一按,几乎眨眼就给人一种人剑合一的感觉。仿佛顾昭天然便要用此剑,而此剑也天然归属于他。寒夜里的冷风吹拂着二人的衣摆,垂落在颈间或是肩头的长发则飘摆交缠,杀机或是剑光,已交织成一片!沈独出手极狠。像魔。顾昭持剑却翩然出尘,眉眼间清气如许,双眸渺然好似不沾凡俗。“叮!”软剑以真气灌注,便如寻常长剑一般坚韧,可剑尖与沈独那垂虹剑剑尖撞到一起时,却陡然一软,如弯月一般向着外侧弯折!“铮——”顾昭指尖轻轻一点,同时侧身。蟾宫剑顿时猛地一弹,剑尖竟如灵蛇一般贴着垂虹剑剑刃向着沈独袭去,可他自己因为那一侧身,却恰恰好避开了瞬间拉近的垂虹剑!雪白的剑锋,带起一丝犀利的剑气。顾昭只觉得耳际微微一冷。一缕垂落到颊边的墨发已被垂虹剑那透着森然杀机的剑锋截断——吹毛短发,削铁如泥,莫过于此!心底已是一凛。可顾昭并未因此退却半分。在这一刻的交锋中,他已经避开了沈独这凶险的一剑,那么即便沈独也避开了他的一剑,两个人也不过打成平手而已。蟾宫剑,依旧向前!这仿佛是来自天上的一剑!谁也不敢直撄其锋!在顾昭对沈独的认知之中,这样的一剑,他一定是会避开,也必须避开的。在跟人交手上面,这一位妖魔道的道主格外精明和敏感,绝不会让自己因为任何一个可能的变数而陷入不利的境地。可此时此刻,直到他剑锋递到了沈独喉间,他也没有半分闪避的意思!他疯了!顾昭心底里愕然不已。电光石火间,脑海里竟冒出一个更为疯狂的念头来:沈独没有闪避,不管是为什么,他都有可能在这一瞬间结束掉这妖魔道道主的性命,为自己除去这江湖上唯一令他忌惮的对手!是的。这是一个好机会。他应该不管不顾,就这样杀了沈独,反正他活着也没意思。只要不收手。只要将这蟾宫剑向他喉间一递。从此生死分隔,烦恼尽忘。理智疯狂地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