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姚青起身,挺直了脊背,坚毅有力地应了一声。三个人这便要出去。没想到,才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便有个侍女手捧着一封信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启禀道主,方才孙护法派人送来一封信,吩咐人一定要呈给您。”“信?”沈独看了那侍女一眼,也不起身。“哪里来的,谁送的?”那侍女并不敢看信,凤箫便直接走了上去,拿起信封的时候就微微一怔,拆信一看,神情便更为古怪了,回沈独道:“道主,是天机禅院……”祖师西来意┃一句西来还送去,燃灯只在此中央。天机禅院!此四字一出,门口正要往外走的三个人,几乎立刻停住了脚步,心头一凛的同时转头便向还拿着信的凤箫看去。沈独指尖更是一颤,心里骤然一跳。距离他从不空山回来可已经过去了很久,那山中竹舍里的一日一日,一夜一夜,早已经像是一场梦境。只因它太平静,甚而太甜蜜。偏偏他的日子,或者说妖魔道道主的日子,从来是与这两个词挂不上半点关系的。如今忽然又在咫尺之遥听见“天机禅院”四个字,沈独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起了那哑和尚,甚至便要脱口而出,让凤箫将信递给自己看。可仅仅刹那,又有一股钝重的痛感,使他清醒。于是他顿了顿,强将心底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问道:“天机禅院,谁?”他的语气,多少有些微妙的不对。凤箫跟在他身边也算特别久了,即便不能了解他内心如何,可素日的做派是清楚的。她知道不对,可具体要说哪里不对,又好像说不出来。这一刻,唯有站在门口处的裴无寂,深深地看了此刻的沈独一眼,还有他压在桌面上,一下没有移动的、微微僵硬的手指。凤箫是间天崖上的大总管,沈独身边很多琐事都是她处理的,看信这些事情当然也不在话下。刚才她就已经看到了那信的落款。只是这时候开口说出来,还是没掩饰住那一点迟疑和莫可名状的震动:“是您以前提到过的,那个很有名的,善哉……”善哉。只是善哉而已啊。实在难以描述心底忽然生出的感觉,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最后一滴微不足道的冷雨,溅灭了那一团死灰里渺茫的火星,沈独微有僵硬的手指放松了下来,不甚在意似的笑了笑,道:“看来天机禅院真是看得起我沈某人,竟让大名鼎鼎的慧僧善哉修书予我,倒是难得的荣幸了。念来听听。”凤箫又是微怔。在这间天崖上,沈独几乎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种人。倒不是说娇生惯养,就是懒得做。也不是没人暗中议论过,觉得他架子太大,可有一日她偶然提起这茬儿时,沈独只回:“我一个妖魔道道主,难道不是会杀人、能杀人、多杀人便可以吗?”那时凤箫无言。但话虽这么说,可真到了要紧的时候,沈独又是比谁都能吃苦的那个。他平日不自己看书信,可重要的人来的重要的信,也是会自己看的。可眼下……凤箫本以为他是要自己看的。这一时间便反应了一下,但也没有耽搁多久。她眨了眨眼,便垂眸重新看这薄薄的一页信纸上简单的字句,心里却不由得为这一手漂亮的、充满了禅净之感的好字惊叹,只念道:“白毫先直指东方,北斗南看古道场。一句西来还送去,燃灯只在此中央。”沈独听了,只觉得一头雾水,又觉这实在像是一首佛偈,但又觉得没头没尾。旁的也罢,就那“一句西来还送去”略悟出点东西来。一下见凤箫停了,他眉梢微微一扬,眉目间的戾气也跟着一跳,只道:“没了?”“没了……”凤箫也是一脸的茫然,捧着那平平无奇的信笺,眨巴眨巴眼,干干地应了一声。沈独皱眉没说话。门口的姚青却站不住了,对这传说中的慧僧善哉是又好奇又震怒,急吼吼走了过来,直接将那信从凤箫手中拿了过来一看。“还真只有四行字啊。道主,这是在打什么机锋?”天机禅院,向来超然。不说佛门里这些经文对外人来说本就陌生难懂,便看“天机禅院”这“天机”二字也该窥见两分深奥。慧僧善哉,既是佛法精深,这几句自也与佛门的典故有关。可惜了,沈独偏对这些秃驴的东西不感兴趣。此生所仅有的在佛学上的所知,也不过是困顿于不空山那竹海竹舍中时,无聊打发时间所看所学而已。眼下能记起来的,也就“祖师西来意”。第三句的“西来”,指的便是当年禅宗达摩祖师自西方而来,但祖师西来到底所为何事、所求者何,却一直是佛门里一段无解的公案。可这慧僧善哉所言就有点意思了。什么叫“一句西来还送去,燃灯只在此中央”?他往日在潜入天机禅院,夜探千佛殿时,曾在这秃驴手底下吃过大亏,只从那迅疾而猛烈的几个回合交手里,便能知道对方武学造诣之高绝,性情方面也绝不庸同于禅院那些唯唯诺诺的老好人。善哉?这秃驴出手时的那架势,哪里与这法号沾得上边?善个屁!所以现在沈独半点没有将这一封信拿过来自己看的意思,只冷冷地笑了一声:“吃了的东西从没有吐出来的道理,真当天机禅院这块金字招牌好用么?我姓沈的也不是吓大的。信放着,不必理会。若他们真想与本道主理论,待本道主拎着那娄璋上不空山,自然多的是机会。”“是。”凤箫隐约觉得这佛偈是在让沈独归还什么东西,且隐隐有规劝之意,但又只是一种感觉,毕竟这东西她读不懂。所以只一头雾水地将那信笺塞回信封中,放到了沈独案头上。沈独瞥一眼,并不拿来看。姚青却是看了看他,虽知道自己应该告退,且知道道主的事情自己不应该多过问,可仔细琢磨的确是诸般狐疑难解。她还是问了:“道主,俗话说贼不走空,您真没从天机禅院带回点什么来?”“……”沈独的手指刚摸到自己方才放下的那一卷书上,听得她话中几个字,眼角已然一跳,只撩了眼皮,微带笑意看姚青。“贼不走空?”“啊,这……”糟糕,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她就知道自己是多说多错,道主刚回来那阵还压得住,可近些日子发现道主脾气好像比以前好了一点,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就放肆了起来。早先还不觉得,如今一下就把自己推进了火坑里。姚青那英气的面容上,顿时多了几分局促的紧张,迅速地搜肠刮肚想为自己找个圆场的说辞。只是人一急,反而什么都想不出来。在这紧绷的时刻,是门口处的崔红看了姚青一眼,脸上也没什么笑意,淡淡道:“便是道主真带了什么回来,也不是姚右使能置喙的吧?”“你!”姚青眉头几乎一下就竖了起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崔红这话刺耳。沈独听见了,却是静默地看了崔红一眼,偏崔红脸上半点异样的神情波动也没有,反叫他看不出什么来了。明是讽姚青,暗里却是为她解围。怎么看这也是在乎姚青的,可当初在不空山外,偏又算计她、让她与东湖剑宗正面对上去送死。人啊,当真有意思。“别争了。先前吩咐的一应事宜照办,另多派点哨探,警醒着不空山那边。一旦天机禅院有什么动作,我要立刻知道。都退下吧。”他到底是既没说崔红一句,也没说姚青一句。这番话出口的时候,便已经收回了目光,埋下头来,继续看手中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