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昭营里一片寂静。四皇子有令,全军宵禁。在这大营之中,除了巡视的士兵,也只有扑腾的火花陪伴着他们度过这漫长的静夜。
直至寅时初,将帐内才熄了灯,空中浮起层层尘灰,静静地睡着。景谈纾着了中衣侧卧在床榻上,缓缓闭上眼睛。
却怎样也不能入眠。
景谈纾长舒一口气,抬起眼睑望向帐外,透过帐帘看去,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明星,有着说不出的压抑。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寒风,冷飕飕地直往脖子里钻。
喀勒休战,理应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大兵方至,总得需要些时日整顿生息。全军上下皆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却对探子的话莫名地在意。
理应是自己多想了!天下间又不止她一个女子随身佩剑,哪有那么好巧不巧就是她呢?
只是……
烛阴来报,认出她与其他几人就在关外,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会来到此地?她不是落到了十一弟的手中了吗?一别之后,她现已如何……
景谈纾翻过身平躺在榻上,眉头却愈拧愈深。
倘若被史罕擒走的当真是她……
猛地坐起身,不期地感到额边有些微凉,用手一抚,竟是滴滴冷汗。
“若是平日里待人无愧,也不至于现在愁多夜长。”
平淡的女声突兀地回荡在空中,平静而又空灵。
景谈纾一愣,倏地执剑而起。该死,自己竟然毫无察觉!究竟是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帐中?
“殿下。”
在左边!景谈纾毫不犹豫地拔剑而起,直直地向那人刺去!
那人手无利器,也不慌张,侧过身微微避了避,用手轻轻托住他的手腕,缓缓转了个圈。
景谈纾大惊,仅仅一个动作便化解了他的这一剑,必定是绝顶高手。他稳住脚下,转身还要再刺,却见那人早已退至几步之外。
“殿下,我不是你的敌人。”那人看也不看他,踱步走至烛台旁点燃了烛火,暗红的光晕渐渐映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你是……穆国女帝!”
景谈纾怔住,手上一松,长剑滑落至身侧,与长衫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穆国被灭,女帝不知所踪,前一日却被发觉与如玉一道在南隅关外。景谈纾心中一阵疑惑,澹青不是已经去寻她了吗?莫非是错过了?
“女帝,你来这里,可有人知道?”他低头寻思片刻,试探地问道。
“我不是女帝,我是虞涟。”虞涟皱了皱眉头,轻轻说道:“我在哪里,又往何处而去,为何要让旁人知道?”
景谈纾将剑收入剑鞘,故作不经意地说道:“哦?只可惜澹青的苦心,巴巴地遍地去寻。”
虞涟窒了窒,继而轻笑一声:“殿下不必寻我开心,我现下来,是来告诉你如玉的下落。”
“如玉?”他一怔,这个名字他已许久没有听过了,现下冷不丁被人提出来,就好像在他的脑子里揪出了一团乱麻,生生地往外拉扯。
“我本以为虞姑娘劳神心伤,没想到竟还多了这份心思。”景谈纾扬起嘴角,似不解又似嘲弄般地说道:“国破家亡,虞姑娘是不是要自个儿担着点?”
这意思已经是相当明了,莫非就是提醒着她,要她莫多管闲事,顾好自己就成了。虞涟冷下脸朝他看去,混沌的夜里那张英气散漫的面庞忽隐忽现,平白地多出了几分凝重。
“依殿下的意思,是不想知道如玉的下落了?”
景谈纾侧过脸,重重夜影打在他的脸颊上,一片晦暗。
“她在哪里,与我何干?”他脚下往后一打旋,在椅子上坐了,将右手肘搁至案桌上,细细摩挲起左手无名指的虎扳指:“她一介江湖女子,竟有胆给我使绊子,这本就已经犯了国法。不过我作为皇子,总不能有这般小鸡肚肠,被她逃了也便罢了。更何况十一弟已经对她稍加惩戒过,那些过往我也便不追究了。”
他故意说得风轻云淡,想以此来说服她,更是想说服自己。
“好,好!”虞涟怒极反笑,抚掌道:“如玉的眼神当真不好,你这般薄情寡义,她竟对你万般痴情。”她止住笑,眼底的寒冰逐渐扩散,冻结了整张面容:“我只听闻昭国十一皇子的毒辣狠绝,没想到你四皇子过犹之而无不及!你的这番话,可比十一皇子弄瞎她的眼,毒聋她的耳,废掉她的脚筋手筋都要来得残忍!”
景谈纾好似被人狠狠抡了一个巴掌,打得他一时间竟会不过神。他缓缓转过僵硬的身子,低声道:“你说什么?”
虞涟被他打断只是一愕,拧巴着眉头,垂下嘴角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