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终于不再沉默,但挥出来的一剑却似乎偏了方向。
十二月初,皇帝向政事堂并两院下《内阁更制诏》,提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政事堂改制,并三省,简内阁,计司和枢密院入政事堂。
换在半年前,政事堂诸公怕是要为皇帝此言弹冠相贺,这是皇帝兑现还政于内阁的最后一步。
计司掌握财权,将财权还给内阁,政事堂这才算真正握住一国权柄。而枢密院的权柄此时虽已比早年弱了许多,只负责军队人事、武备和军工等常务,部署和作战都由总帅部负责,但也算是握住了兵权下半部分。通事馆就不说了,如今外事之重,几乎跟内政分庭抗礼。
得了这几权的内阁,才是真正的内阁,领导这个内阁的,才是真正的宰相。
可在目前这种形势下,皇帝丢出这么一条,用心就很令人玩味了。不少对皇帝当年操弄白衣山人案还有印象的老人都在犯嘀咕,这是皇帝又在搞“大锅猛火”之策。纷争杂乱,说明各方都已摆上了舞台,那么就将锅子换大,加大火力,一锅烩了。
白衣山人案里,皇帝以天道之学的根底天人之伦为锅子,而现在,似乎是要以庙堂新制为锅子。
第二件更具体一些,说首辅汤右曾已告病,国不可一日无相。政事堂改制后,需要新的首辅挑起重任,带领一国继续朝前走。而皇帝无意再直接指定人选,希望政事堂并两院,乃至所有有识之士,共同商讨出选贤之制,推举新的首辅。日后也循此制,任免一国宰辅。
看懂的人都纷纷恍然,原来皇帝是这个意思。让政事堂变成真正的内阁,再通过两院和舆论推举出大家都满意的首辅。由新的首辅来解决目前这些纷争。既然首辅是大家共同推选出来的,那么他的决策也应该获得大部分人的认同。
第三条粗看是套话,细看却有玄机。皇帝强调,英华一国是万民之国。纳百川为一海,各方都别妄图以一独尊,要同舟共济,即便相争,也是为立,而不是为破。即便相争,也是冠冕之争。就必须堂而皇之,无遮无掩。
联系第二件事,朝野都明白了,这首辅之位不能由政事堂,由官僚自己说了算,两院得有份参与,也不能是黑盒子,舆论乃至民间得看到过程。
没有对当前局势发表任何评论。提什么看法,就只是谈内阁改制,可一条路就这么显现出来。各方都松了一口大气。
翰林院,唐孙镐一拍大腿:“定鼎之时到了!”
龙门学院,李方膺感慨地道:“这就是中庸之器啊。”
杭州湾,宁绥号上,李克载恍然大悟“父皇用心真是良苦啊,自父皇之后,大英的皇帝就只需要专心军事,立起一个大掌柜管住国政就好。”
李克载的领悟还太浅,他父皇的用心哪会这么粗糙。未来大英的皇帝更不可能就只是个武人,但方向却是大致如此。
相比用心,皇帝的谋划却是无比细腻,当政事堂和东西两院各有人拿出了几乎相差无几的改制案时,众人才知这是皇帝早布好的局,或者说是皇帝见势可为。借势而成的局。为的就是将各方卷入争论,利益和观点都摆上了台面,再顺势改制,如此各方才能达成理想的共识。
政事堂和东西两院里那些给皇帝当托的人都怀着崇仰之心,对同僚们道:“这是陛下二十年之思所成……”
这话真没半点虚假,甚至还不止二十年,李肆在天王府时代就在思考应该怎样构建庙堂,皇帝、内阁、议会和法院怎样分担权力,怎样互动。
李肆当然清楚近现代君主立宪制国家的权力构成,但在他看来,这东西不能生搬硬套,必须符合实际所需。甚至连构建的步骤和时机,都得服从现实,不能当成是白纸上画画那种儿戏。
这时候丢出来其实还有些早,可正如他对朱雨悠所说的那般,时不我待了。不着手复华夏故土,南北人心要进一步割裂。同样,不着手推动国家完成上层权力架构的建设,各方力量自长自的,再融合起来就更费时费力。
从另一面看,把各方纷争和眼下的难题,都投射到怎样推选首辅这事上,让朝堂党争、官民之争和院府之争有个平台,这也是时势所需,也不能全算作拔苗助长。
既然皇帝有了预案,那大家就不争了吧?
原本各方都是这么想的,可仔细一看皇帝的方案,就是个架子,要填充哪些素材,各方又有各方的意见了。
进一步地说,这只是个台子,台子搭起来,上面怎么唱戏,皇帝可不管,反正不崩了台子就好。比如说,首辅到底该谁当。
圣道十九年十二月十九日,刚刚完工的未央宫中极殿里,非正式的“第一次英华全国庙堂大会”召开了。与会者有政事堂、法院、计司、枢密院诸公和两院所有院事,三十多家报纸作为观察员列席,中廷通政司和内廷奏事作为皇帝代表列席。
看着这中极殿的布置,与会者都心道,皇帝建这大殿似乎就为了这事。
中间低,四面高,就是国中正兴起的扇贝式会堂。扇叶分作几瓣,可容千人入座,自扇脊处伸出长台,嵌入到扇叶之重,这是个扩音台,正是会议主持哈发言人所站之处。
扩音台后方还有两层,一层被大理寺占了,更后方的一层是半殿结构,丹墀上的龙椅空着。
与会者此时大多还没自知,未来英华国政大权的更迭之处就在这里,而更迭制度也正由今日之会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