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谁出?之前策妄阿拉布坦犯边,朝廷筹组大军,户部就在头疼这支大军的开销,如今不仅要备着南路大军的花销,还要兴民勇,朝廷可出不起这银子。”
分理户部的萧永藻急了,开口露底,说到银子,诸大臣也都暗抽了口凉气,确实,都没想到这回事,如今这国库……可经不起折腾了。
“既是民勇,就民人自筹!”
胤禛回得洒脱,却听到御榻上一声幽幽冷哼。
“自筹!?然后呢?各省督抚,就有了一支私军!?”
众人默然,这个后果的确很严重,本朝立国,管束地方的根本之策,就是兵归朝廷,权分四方。一省的兵,要受督抚、提督、镇协等各方节制,还特意散得很开,分得精细,财权又由一省布政使把控,就是怕官、财、兵聚为一体,重蹈前明覆辙。
“皇上,眼下李贼势大,不妨从权,待削去李贼,马上散去民勇即可。”
胤禛硬着头皮,想要争取一下。
“从权!?你胤禛瞪大眼睛看看,到底要从哪边的权!你以为,天底下就李肆一个敌人?一直等着我大清举错行差的,就一个李肆!?”
康熙的声调高了,不仅胤禛,其他大臣都赶紧俯首,额头开始出汗,他们知道,康熙已经着恼。
“皇上,策妄阿拉布坦也不过是外患……”
孫徵灝还以为康熙说的是西北之敌,继续劝慰道。
“昏聩!!”
康熙勃然大怒,他不是恼孫徵灝笨,没理解到他的话,而是恼自己一番话在诸大臣面前没法直说,只好继续开口骂人。
“你这个降将之子,自然跟李光地那汉人一番心思,我大清的敌人,就是你,就是你和李光地背后那些汉人!”
康熙冷冷看着臣子,除了嵩祝和胤禛,其他都是汉军旗人,在他眼里,也跟汉人一般无二。可叹嵩祝是个粗人,胤禛眼界不够宽广,见识太浅,都没看透这天下棋局。
“我大清民心笃定,似可一用……”
胤禛不是笨人,他隐隐想到了,康熙是在顾忌汉人,但他还在努力分辨着。之前南行广州,一路也看到了,汉人都是想过安稳日子的,只要不被李肆那等邪魔蛊惑,一腔热血都向着朝廷,绝对能用。更有像李卫这样的汉人,忠心耿耿,视那李肆为世仇,更该大用。
“华夏如今既是我满人江山,就该满汉一体,信任汉人,让汉人为我满人所用,皇阿玛英明神武,南巡北狩西征,什么事没历过,为何还如此忌惮汉人!?如今盛世已临,民心早已归服,那李肆不过是邪魔外道而起,可不是天下民心已乱的征兆,皇阿玛该分辨得清才对,真是年纪越大,胆量越小么?”
胤禛还在心中如此腹诽着,自从他有心问鼎皇位后,就仔细思考过天下大势。而他坚信,这天下就该满汉一体,再无隔阂。如果满人总是不信任汉人,将其视作仇敌大防,这天下能坐多久,他很是担忧。
李卫是他身边人,接触颇深,忠心不必多说,就说重臣李光地,不也被康熙称为家事都可依赖的忠臣么?今夜充任起居注官的张廷玉,那也是一个活生生例子,有才、勤恳,忠心不二,不少汉人的确有反心,但不能为此而将整个汉人都一体视之吧。
“朕知道能用!但朕何必为一小小逆贼而动天下!”
康熙也没办法明里叱责胤禛,只能恨恨地表态,再不愿谈民勇一事。
“能用个屁!你的小小把戏,朕岂看不出来?不就是想着让年羹尧出头,真是想不到,这老四一被抬出来,就飘飘然有了想法,也打起朕身下这位置的主意了!”
说到看透人心,胤禛的能耐,差了康熙不知多少条街,胤禛可不知道,他为这一策争辩了两句,就让康熙看透了他的内心。
“由你老四之心就可推及,人心就是欲壑难填!之前你念佛吃斋,满口不愿顾看俗事,还真当你要出家了,可现在李肆一事,也成了你争位的机会!李光地呢,他卫护的是大清吗?不是!他卫护的是他心中的儒,他心中那个华夏!他忠的终究是汉人正统而非忠我满人!我大清治下的汉人,看似忠心,那是朕几十年来软硬两手艰辛得来的!一旦他们有了机会,有了选择,你觉得他们还会忠于朝廷,老老实实!?幼稚!”
康熙内心在咆哮着。
“坐在朕这位置上,一眼望去,全是敌人!策妄阿拉布坦是敌人,广东李肆是敌人,可最大的敌人,却是在朕龙椅下叩拜的忠臣顺民!”
心潮翻滚,神色却平静下来,康熙淡淡道:“民勇之事,违本朝例制,不必再提。今日要尔等前来,是要选定领兵大将,议定钱饷实处,勿再言无关之事!”
众臣应诺,胤禛低头,心中划过一声长而幽深的哀叹,皇阿玛……才是真的昏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