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话里某些奇奇怪怪的用语被众人忽略,但意思却都明白了,只要稳,会越来越快。
巷战很凶险,李肆前世再熟悉不过,可这毕竟不是那个时代的巷战,当西面和北面的街巷被清理干净后,有屋毁人亡的例子在,旗人的战斗意志急速溃灭。到了中午,形势印证了李肆“量变产生质变”的结论,往往是一门炮推到一处街巷后,旗人们就成群结队地降了,即便觉得免不了一死,但抵抗是马上死,投降是晚点死,而且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这一丝希望击碎了他们的抵抗之心。
六榕寺的花塔成了旗人抵抗地的中心,四五千旗兵和旗人丁壮还聚在六榕寺,这帮人是怎么也不降的,而且在他们看来,只要再守上一两天,援兵就能赶到。
“天王若能明言,不杀下五旗的旗人,六榕寺西面就能对天王敞开。”
被俘的旗人佐领桂真提了建议,众人都不太清楚广州城里旗人的情况,听到这话,都觉奇怪。
“旗人之所以还奋战不止,是看到了天王的檄文,怕天王将他们旗人一体而视,报六十年前屠尽广州的深仇大恨。”
桂真谄媚地笑着,这一番话语义复杂,需要脑子转几个弯才能明白。
李肆的建国檄文还没出炉,但先出了张《告广州官民书》,明确表示,广州乃华夏之广州,非满清之广州,只要不与“汉家天兵”为敌,勿论官民,都不为难,各安其业,各守其职,昔日清廷官兵也自有妥善安排。唯一的敌人,就是广州城里的旗人。他们窃占城居,祖辈两手血腥,曾洗广州为空巷血城,这个仇一定要讨回。
现在桂真这话,是点出了广州旗人内部也有差别。
“我们下五旗是二十二年才来,上三旗是平南王旧部,当年广州空城,可全是他们干的,跟我们下五旗可无关。”
桂真的解说让众人恍然,李肆也记了起来,没错,广州汉军旗的上三旗,全是尚可喜旧部改录,康熙二十年编成,有一千多兵出头,二十二年又从北边汉军旗的下五旗调来一千多人,凑成三千。
要报广州屠城之仇,还真得找上三旗的旗人,只是……
“你们汉军旗人,跟着满洲人窃占华夏,屠我华夏子民亿万,都是一丘之貉,根本没有区别!”
范晋恨恨地说着。
“华夏……是以后的事,现在只是广州。”
李肆没有犹豫,接受了桂真的建议。
“天王,真要放过旗人!?”
范晋和部下们都不满,李肆微笑摇头。
“死……再简单不过,华夏百年深仇,岂是他们一死可以偿尽的?”
瞧着他那笃定笑容,范晋等人都松了口气,接着又打了个寒颤,李肆代天裁决,那么等待这些旗人的将会是何等凄惨的遭遇呢?不敢想象……
有了“旗奸”的配合,六榕寺西面不多久就破开一道大缺口,司卫们拖着炮涌入六榕寺,数千精壮守得如铁桶般的防线如洪流溃堤般垮塌。当花塔被层层围住的时候,日头才微微偏西。
“投降吧!一炮打来,你们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花塔下,大嗓门的司卫朝还聚在塔下的上千旗兵喊着。
“宁可炮下死!也不会让你们这些汉狗来割头!”
一个喊声响起,不仅让有些仓皇的旗兵稳住了心神,也让后面的范晋心口猛然大跳,往日那血海深仇的恨意如岩浆般喷发而出。
马鹞子,范晋之所以家破人亡,还丢了一只眼,虽说源起管源忠,动手者也另有其人,但居间定计的主谋就是他。
贾昊和吴崖眼睛也红了,年前青浦一战,就是这马鹞子指挥清兵进击,让他们损了不少部下,包括朗松亮郑宏远这样的得力部下。
“在二层!”
赵汉湘摩拳擦掌,亲自动手,指挥三门炮瞄准了花塔二层。旗兵们都缩在障碍物后,就连二楼喊话的马鹞子也不敢露面,生怕被神枪手爆了脑袋,可躲得了枪,能躲得了炮?
咚咚咚三声几乎并作一声,不到百步的距离,花塔二层被三发炮弹同时轰中,砖瓦喷飞,残肢四溅,花塔底部,像是绽开了一朵混杂着猩红血点的烟尘之花。
左腿下齐膝而断的马鹞子朝天喷飞,只觉自己已经升仙,恍惚中,管源忠从顶层探出头来,马鹞子伸出手臂,想让主子捞住自己,得来的却是冷冷一瞥。
日头带着人影急速远离,马鹞子自半空坠落,噗地一声砸在乱石之间,骨裂肉绽,却还没有死,疼痛如油锅一般煎熬着他的意识,厚重行靴自身边踏过,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帮帮我……让我死……”
他想喊出声,却连嘴皮都没掀动,一只乌鸦扑啦啦落在他脸上,鸟嘴一下,半边视野顿时熄灭。
“马鹞子人呢?找到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范晋踏过这具不成人形的尸体,还在问着部下。他并没注意到,这个人被鸟啄掉一颗眼珠的人还没死,更没认出这就是马鹞子。
“别管马鹞子了,你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