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袭过,阮云卿打了个哆嗦,他连忙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又往宋辚身上瞧去。
今日出来的匆忙,宋辚身上只穿了一件银灰撒金对襟织锦长袍,外面也没有来得及披件大氅。
阮云卿一面埋怨自己粗心,一面解下身上穿的这件泥青色常服,“都是我大意,这么冷的天,也忘了给殿下带件斗篷,我这衣裳是才洗的,殿下别嫌腌臜,暂且穿上,避避风寒。”
说着话阮云卿已走上前去,踮起脚尖,将手里的衣裳抖开,给宋辚披在身上。
一阵温暖的气息笼了下来,宋辚还未反应过来,阮云卿已将衣裳搭在他肩头,双臂一圈,拢着那袖子,慢慢顺到他胸前。两个人对面而立,阮云卿怕衣裳滑下来,小心将两只袖子交叉系紧。
衣裳上还带着阮云卿的味道,清清淡淡,很干爽的味道,就像阮云卿的人一样。
宋辚轻轻嗅着,眼睛一直放在阮云卿的脸上,看着他仔细而认真的做着每一个动作,直到他觉得满意,直到他确认自己不会再冷了,才笑着点了点头。
宋辚觉得温暖极了,不只是身体,就连一颗心都是暖的。
阮云卿身上就只穿了一件常服外袍和一件里衣,外袍给了宋辚,他自己身上就只剩下那件棉制里衣。阮云卿的身形本就瘦弱,如今没了外面的衣裳,越发像瘦脱了一层似的,单薄得可怜。
每逢有夜风刮过,阮云卿就冷得瑟缩发抖。然而宋辚心里却想:就算如此,这件袍子我也不会还他。这是他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宋辚轻轻一笑,他伸出手来,牵着阮云卿的手,捂进自己怀里,“可是冷了?我给你捂捂。”
阮云卿脸上一红,答道:“不妨事。小时候家里穷,我挨饿受冻都是惯了的,殿下的身子才好些,还是不宜受寒为好。”
他这样一心想着自己,宋辚心里实在是受用得意得很,欣喜之余,又怕阮云卿真的冻坏了,忙牵着他的手,迈步进了回春堂里。
说是回春堂,其实就是个小小院子,孤零零的立在城墙底下,周围的建筑都像避瘟神似的,离它远远的,从黑暗夜幕里看过来,这座院子越发显得孤单冷清,人一靠近,就觉得无端端多了几分寒意。
回春堂里只有三间正房,穿过天井里的空地,走不了十步,就进了屋里。
正当中一间屋子就是搁死尸用的。阮云卿和宋辚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恶臭,阴冷的空气里夹杂着尸体腐坏的气味扑面而来,那股子异味熏得人直犯恶心。
阮云卿连忙掩住口鼻,也不知是不是夜深了的缘故,他总觉得一进回春堂里,就比外面冷了许多似的。
这地方常年收容那些贫病交加的将死之人,凡是来这里的,除了那些等死的内侍宫女们,就是已经死了,等着练化的死尸们。
大概是常与死亡为伍,回春堂的整个院子都带着一股垂垂颓败之感,这间屋子也是如此,屋檐房顶也不知多久没修葺过了,缺梁少瓦的,人站在屋里,往顶棚上一看,就能直接穿过屋顶,看到外面的惨淡星光。
阮云卿有些害怕,他在内学堂时,海公公没少拿回春堂和涣衣局吓唬他们这些才刚入宫的小太监。什么新闻轶事、鬼怪传闻,总之什么吓人跟他们说什么,弄得阮云卿他们,一提起回春堂来,就闻之而色变,简直比洪水猛兽还要害怕。
小裴还没有过来,阮云卿就停在屋门口,不敢进去。
这可把宋辚高兴坏了,总算能看见这孩子有样怕的东西了。若不是今日亲眼见着,宋辚真以为阮云卿天赋异禀,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呢。
宋辚咳了一声,心里暗暗盘算,也不知一会儿,能不能把他吓哭了。
好想看阮云卿一面哭泣,一面害怕得发抖的样子。到时候,自己也就有了将他搂入怀中,柔声劝慰的理由。
阮云卿不明就里,转头看了宋辚一眼,见他正弯着眉眼,笑着看自己。
宋辚笑时总是凤目微弯,一双桃花眼里像蕴着点点星光,他薄唇轻抿,略向上挑,就连那上翘的弧度,都好像谱上了欢快的调子。
阮云卿最爱看宋辚微笑时的模样,他笑得那样好看,阮云卿觉得,自己心底里的恐惧也被那笑容冲淡了不少。
心里笑话自己,明知道海公公的话都是故意吓他们的,他还这样草木皆兵,以后可怎么办大事呢?
慢慢缓了口气,阮云卿迈步进了屋里。
宋辚那里还眼巴巴地等着,眼见阮云卿昂首进了屋子,刚刚那点害怕全都一扫而空。
心中失望已极。宋辚气愤半晌,又好笑起来,他轻叹了一声,也只好跟在阮云卿后面,进了回春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