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这么做?
“高总”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原因。
任何一个人都需要一个情感的平衡点,在承受的痛苦和发泄的痛苦之间获得平衡。和珅之所以愿意在乾隆皇帝面前俯首帖耳、千依百顺,就因为背后有无数人同样这样对他;梁山好汉之所以揭竿而起、落草为寇,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处于社会的最底层。
秘书一直在雷烈之的身边工作,他看起来似乎是最听话的一只小猫。但小猫也需要发泄、也需要情感的平衡点,可惜他没有。他只是一个影子式的人物,像槲寄生一样寄身于雷烈之的庇护之下,离开了雷烈之,他什么都不是。而以雷烈之的性格,他所承受的痛苦也可想而知。
当这种痛苦集聚到一定程度而又无处发泄的时候,这只小猫最容易选择的一个突破口就是“背叛”。他自身无力与之抗争,只好依托别的更加强大的势力来摆平自己的主人。
一个英明的领导,常常会知道如何控制手下的痛苦。在痛苦集聚到一定程度时,或是给予其官位的补偿,让他获得寻找自己平衡点的机会;或是将其贬斥,剥夺他背叛的资本。雷烈之无疑是一个懂得掌握这种控制能力的人。
但很可惜,最近接连的打击与干扰使雷烈之失去了对掌握这种控制的注意力,而这种错误所可能导致的结果,却常常是致命的,尤其当这个秘书并不是雷烈之口中的“废物”时。
秘书并没有直接攻击雷烈之,而是从外围选择了一个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正是他“高总”。
原因虽然很容易解读,但对“高总”而言,此刻却毫无意义。
他面临着更加严峻的问题——原本以为举报的源头是女干事小王,只要清除了她,就可以慢慢地消除剩下的枝节藤蔓,结果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个棋子,而背后的棋手却是自己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祸起萧墙的恐怖让“高总”头痛欲裂。
而对于现状的另一种解读,则让“高总”更加不寒而栗,甚至不敢细想。
如果秘书也不过是一个棋子,背后的真正黑手是雷烈之,又该怎么办?
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因为按雷烈之的观点看来,他的秘书几乎不能算是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永远都只是执行雷烈之意志的一台机器。
假设雷烈之对自己的坦白不过是又一次麻痹,而真正的目的是移花接木——把所有的罪证全部移嫁到自己身上,自己瞒天过海、金蝉脱壳,落得个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高总”又觉得雷烈之这次对自己的信任似乎也太过轻易了,事出异常必有妖,这一点也不得不防。
“高总”觉得很疲惫,感觉自己就像与整个海洋搏击的一叶小小的扁舟,伤痕累累、支离破碎,却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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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北京,怎么坐飞机到海州,又怎么回到了海州监狱。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回忆。因为一旦回忆,就必然会触及到那一场噩梦。
那本来是一场美梦,是胡不归孜孜以求却又无法言说的美梦。他与若晴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较之朋友,更像是若晴故事的一个听众和记录者。特别是在得知王老板对若晴婚姻的安排之后,即便原来有什么非分之想,此刻也明摆着已不可能。
但人总是这个样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得而争取。
但胡不归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看到的是若晴,为什么会在醒来后变成了璇子。
他虽然不愿意去回忆,但脑海中的记忆却一直如同按下了重播键的电影录像带,一遍又一遍地过滤着这场美梦中发生的一切,她的面庞、她的皮肤、她的气味、她的身体、她的眼神……若晴的每一个特征都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独一无二的烙印,自己怎么会搞错?怎么可能搞错?
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璇子,她又怎么会犯和自己同样的错误呢?
胡不归想到了璇子之前的暧昧,但是这暧昧本身就很突兀。他和璇子之间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个小时,自己也不是高帅富,足以让人一见钟情。在之前的相处中,自己能感受到,和璇子之间的感情更像是朋友、至多也只能算是知己。可是,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落到这步田地。
最让胡不归无法释怀的还是若晴。虽然说,在他的全部记忆中若晴的房门一直紧闭着,但他也不知道和璇子那一晚的疯狂有没有惊动若晴,如果没有,醒来之后的璇子又会向若晴怎么解释?如果有,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再次去面对若晴呢?
胡不归甚至产生了为给自己“物理阉割”的冲动。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人已经走到了宿舍的房门前,回来的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今天是大年初二,大部分狱警都已经放假,留在监狱里的人也都在岗位上值班,所以也没有人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刚要拧动门锁,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男人从门缝里现出身来。
胡不归吓了一跳,面前的这个男人完全陌生,显然自己并不认识,更不可能有宿舍的备份钥匙。难道是窃贼?胡不归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一个窃贼,绝不可能有如此淡定的气度和如此犀利的眼神。
男人打开门,让开身子,像一个彬彬有礼的主人,邀请胡不归进入自己的房间,完全没有一丝鸠占鹊巢的蛮横。待胡不归走进了这个属于自己的房间,男人又绕到了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房门,这才和转过身来的胡不归相互打量起来。
胡不归对面前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行云流水”,从进门以来,这个男人的所有动作都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多一分、少一分、快一分、慢一分似乎都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开关门的动作、走路的步伐、转身的幅度都像是掐准了黄金分割点,透出一种平凡中显得妖异的美感。
而与之不相称的,则是他面貌和身材的普通。他的年龄比胡不归要大得多,身高目测不超过一米七的样子,额骨微微有些凸起,两颊瘦削得甚至有些内凹,细小的眼睛有着明显地充血的痕迹,这以及乌黑的眼袋共同说明了这个人应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充分的睡眠。他的皮肤很白皙,但更像是一种长期身处阴暗的苍白,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的已经接近溃烂的样子。
“你好,胡不归。”男人主动伸出了右手。
胡不归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不速之客的到来,但对面前这个擅自闯入自己宿舍的陌生男人还是难以掩盖自己的反感。在情况没有明晰之前,他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尽量礼貌地与他握了握手。
男人伸出手,做出一个请坐的姿势,然后自己就先坐了下来。
胡不归看得出来,他很疲惫。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从昨天到现在,得有……快20个小时了吧。”男人说道,似乎在回忆自己这段漫长等待中所经历的痛苦,“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