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女儿的曾培严心情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舒畅,反而堵得慌,可是不见又万分想念,他不知道为何会对从未在意过的长女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
隔日他独自带着一名小厮去了将军府,他知道此行必定不会有多顺利,他的长女也不会有多欢迎他,可是还是想去看看,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只是要去看看长女过的究竟如何才能放心。
瑶光的招待意料之中的冷淡,席间只出来透过一次面,直到他走都再没有出来,只有儿子和女婿小外孙作陪。
郑钧天生话少,曾瑜韫又不愿搭理父亲,席间,只有小瑞和外公一问一答,稍稍缓和了些气氛。
饭后,他回了城守府,只是刚进书房,长子曾瑜韫就跟着冲了进来。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长子曾瑜韫当时的那满含讽刺的脸。
“父亲,请你以后不要去打扰舍妹的生活!您知道的,他们不欢迎你!”曾瑜韫正色地奉劝道。
曾培严原本想着下次再去时候,该给小外孙挑两本字帖,再把他带出来的一方端砚和两锭陈墨一并带过去,给小外孙用,虽是初学,也该重视才对。
听到长子毫不客气的话,他手上一顿之后接着从书架上翻出这一次带出京城的两本字帖,接着再把端砚里的墨汁洗干净,放进盒子里……
曾瑜韫见父亲好似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仍旧我行我素,不由得气恼道:“当初既不管她的死活,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曾培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身前五尺外穿着一身亮银甲的儿子,平静地说道:“虽说你背弃了家族从了武职,但是你只要还姓着我曾家的姓氏,你就还是我儿子,我打得也骂得,若是不信,你只管说,说够了,咱们请出家法好好清算一番,我只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
曾瑜韫闻言一窒,半响无言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讽然一笑道:“咱都别装了行么?父亲,看在我还叫你一声父亲的份上,别再继续打扰她了,她早过了需要你护持的时候,现在再去展现你那虚伪的父爱,只会令人恶心!”
曾瑜韫一反平日里的儒将形象,满怀恶意地说出刻薄恶毒的话来,仿佛他面前站着的根本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而是刻骨的仇敌,那双平和的眼眸,此时也盛满了浓浓的讽刺。
曾培严听着他话里有话,好似被探到心底的秘密一般,面上丝毫不露,不动声色地问道:“把话说清楚!”
有些话,曾瑜韫藏在肚子里好些年,本打算烂在肚子里的,既然父亲问了,他也觉着是时候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晾晾了:“二弟一个庶子三岁就离了他的生母刘姨娘,搬去了外院,他四岁时候是父亲亲自起蒙,六岁时候就为他延请名师,十二岁亲自带他拜访京山书院的山长指点他的文章。而我,曾家长房嫡出的大少爷同母亲住到八岁,才被祖母迁出内宅,九岁入族学启蒙,即便是这样,身边也时刻围绕着一群爱玩会玩的小厮们,二弟一个庶子,贪玩会挨手板,我曾家的嫡长子,整日里就只会跟着小厮们寻花问柳,斗鸡打狗,一言不合,小厮们就会倾身而上为我出气,”说着曾瑜韫红了眼眶,儿时的记忆越发的清楚起来,“二弟十三岁中秀才,颇有才名,而我,曾瑜韫十岁就玩遍赌场,是京城里闻名的纨绔,却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若不是祖母过世,我只怕到了到老都只是赌场里的一只老赌鬼。”
曾培严心里暗自翻腾,面上却不显,仍旧肃着一张脸,便是颔下花白的胡子都未有一丝的颤动,声音也依旧平静:“你自小便顽劣不堪,又岂能怪我不加教导?如今你已官至正三品,虽是武职,却比你弟弟至今仍是翰林院里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要有前途的多,你又何必再斤斤计较过去的些许往事呢?”
曾瑜韫讽然一笑道:“我母亲恰恰在临产前被一个须发皆白的得道高僧主动批命,又恰好能算得出我母亲的生辰八字,还能算出我母亲腹中怀着双胎,身子一向强健的母亲生产时竟然难产,妹妹一落草就背上克母的恶名,我自小长大,身边不论是丫头还是仆妇都时时在我耳边提醒,妹妹生来克亲,妖孽一般的存在,切勿与之亲近,这话,从我记事起一直说到长大……”
说着曾瑜韫哽咽声起,再也说不下去,只愤恨地看着眼前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
曾培严眼皮都未抬一下,平静的说道:“这却要怪你母亲耳根子软,太过轻信于人,又欠缺管家的手段,偏偏好掌权,家里事事过问,他既厌恶瑶光,下人们跟风一样自然也不会说她一丝的好话。”
曾瑜韫怔怔地看着眼前越发陌生的父亲,噗嗤一声笑了,他哈哈大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多少年了?多少年未流过眼泪了:“我比二弟大半岁,每每看到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的二弟,羡慕不已,父亲下衙回府,无论早晚,都会带着二弟去书房,或教他写字念书,或父子二人含笑谈话,我每每跟着进了书房,父亲都让小厮领了我出去玩耍……”
“我一直以为父亲那样是爱我,不爱二弟才会硬逼着他进学,疼爱于我,才会不加拘束,我便那样放肆地活着,像母亲和我身边所有人的期盼的那样厌恶妹妹,疏离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