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我个人而言,确实吃亏得厉害,可对于大局而言,并不亏。至少,我心中坦荡,且能继续深度潜伏在军统内部,为党工作。你想想,你的父亲,老赵,昨晚分明可以一枪打死罗一英,可是他为什么最后放弃?”说到此处,又补充解释道:“昨晚我为罗一英也看过病,她把经过全告诉了我,她也无法理解这一点……”
温宁眼眶再度浸红,“都是她!她突然杀出,让咱们功败垂成!爸爸就不应该放过她!”
陆鸿影沉默良久,又将温宁温柔地揽入怀中,说:“可是,孩子,你想想,你的爸爸为什么会放过她……罗一英的未婚夫死在抗日战场上,她恨日本人,对我党有所误会。这样的人,是可以争取的。你的父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愿意拉她陪葬,也是给予她重新认识我们的机会。我相信,他能这样做,就不会觉得冤,不会认为亏。也许有一天,在我们的工作和努力下,罗一英会后悔往日所为……”
温宁听不下去了,一把攘开陆鸿影,愤然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咱们下一步的第一项行动,就是杀了秦罗二人为牺牲的同志报仇。原来您竟然让我不要报仇?您是要让我与杀父仇人,一笑泯恩仇?不,恕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努力做到!”陆鸿影面色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这是大局。有项工作我必须传达给你:日谍上次行动受挫后,已经蛰伏很久,前线战事吃紧,他们不可能继续静默下去,‘珍珑’行动的下一步计划,必定已在筹谋当中。虽然不知道行动的具体内容,但潜伏在日本高层的同志传递出来消息,这次行动目标就是特校。我们必须勘破他们的阴谋,保护好大后方!你是党的同志,服从命令,服从大局,这些不需要我来教你吧。在大局面前,先放下你的私怨,这是你的使命!”
温宁别过头,负气地说:“咱们跟他们讲人情,他们跟咱们讲这一套吗?我办不到,要不,您向上级报告,换个人来吧。要我天天面对杀父仇人,还摆出笑容,虚以委蛇。您方才也说,作为特工,先得有人性,做人。我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陆鸿影再度深深凝视温宁,无奈地叹息一声,道:“孩子,这是你父亲的遗志,也是他牺牲自己保全你的用意。你确定,你一定要辜负他吗?”
温宁说:“他的遗志?他的遗志会是保全那些军统特工?!”
陆鸿影断声道:“他的遗志,是保全咱们的国家民族。如果保护特校,是保全国家民族的一部分,他必定毫不犹豫。你是他惟一的女儿,想想幼年时他对你的言传身教,想想你入党时的誓词。小飞同志,我以上级的名义,请你认真反省!”
想到父亲,温宁重重地抚着胸口,咬唇道:“我接受批评,我会反省。”
陆鸿影说:“瞧你的模样,我知道,你还是不服气。我承认,你聪慧过人,是干特工的材料。可是,我也得批评你,你的大局观不够,你在特校的工作存在许多问题!”
“有哪些问题,愿听指教!”听她这样说,温宁的不服又添几分。
“记得你第一次来到诊室,我曾经跟你说过,与特校里的女孩子们相处,要以已度人,以人度已,融入她们之中。可你,都做了些什么呢?利用她们之间的矛盾和心病,摆脱危机,完成上级交负的任务,于你虽说迫不得已,可你是否也曾沾沾自喜过?”
温宁被陆鸿影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半垂了头。
陆鸿影语重心长地说:“可是啊,小温,在女人堆里挑唆利用,手段终究算不得高明,也会增添她们之间的离心背德,这于我们下步的工作是不利的。”
“收服人心的事情,都由您做了。我趁隙挑拨一二,与您岂不是相得益彰!”温宁几不可见地撅了撅小嘴。
“你错了。因为特校人心乱,日谍才能从中渔利。惟有让人心齐了,稳了,平了,才能找到执棋!”
温宁一惊,“您是说,执棋确实就在我们身边!”
陆鸿影目光熠熠,“对。前段时间,咱们与秦立公的关注点,都在你父亲身上,执棋也隐而不动。随着珍珑计划的开展,此人必定按捺不住。挖出此人,任务落到你的肩上!”
战斗的激情缓缓在温宁心底点燃,心绪渐趋平稳,她重重点了点头。
陆鸿影欣慰地一笑,“所以,温宁,从现在开始,你要跟我保持距离。不过,幸好你生病了,还是真的生病了。这段养病的时间,我可以教你一些东西,让你更好地完成潜伏使命。至少,秦立公绝对难以想象到,昨晚的行动,是你与我合作才能施行。他既无法想象,也难以接受,如今特校的中高层,居然有两个共产党。”
温宁在点头的同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可是,您为什么要用氯化钾杀死学员?”
陆鸿影说:“我杀死的,并非普通学员,而是混进特校的日谍。他在暗中跟踪监视我,我无法确定他会发现什么,只能先下手为强,将他击晕后,静脉强推氯化钾,造成剧烈运动后心跳骤停而死的假象。虽然据我观察,他仅是小角色,应当不会知道执棋是谁,可是我这个人,想必也早已落入日谍的重点防范。我有预感,他们很快会对我下手——”轻拍温宁肩头,“小飞同志,全盘接手我,你要随时预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