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凡盯着岳渊亭问道:“那三千铁骑呢,该如何与我们汇合?”
岳渊亭顿了顿:“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微臣会交代下去,无论他们之中的哪一队被追上,拷问之时都要说我们往南山密林逃去了。山林幽密,沼泽遍布,不易搜寻,这样也能拖延一些时辰。他们若侥幸逃生,自然会走另一条路回燕,若是不幸身亡……太后娘娘必会给予他们家人厚赏。”
“……”
姬凡闻言没说话,内室静得一时只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噼啪声,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问道:“……三千人,七载不归,身亡异国,厚赏焉能偿之?又如何偿之?”
“岳相当年九死一生才从蛮族营帐逃脱,当知求活不易,既已葬人命四百,为何又效当年旧事,肯舍性命三千?”
岳渊亭被姬凡戳中脊梁骨,闻言面色青白变幻,久久都不能言语。半晌后才闭目低头,重重长叹了一声:“无论殿下如何指责也好,那些罪过老臣皆认了。只是今日之事不可儿戏,也绝不能出半分纰漏。微臣离燕之前,太后曾亲赐令牌,可调三千铁骑,出城之事无论如何也要遵照老臣的办法才是!”
军中铁令如山。岳渊亭没来之前,那三千铁骑自然只听姬凡的号令,可如今有太后亲赐令牌在手,他们必须要听候岳渊亭差遣。
姬凡闻言无声眯眼,目光落在岳渊亭腰间,果不其然发现坠着一枚通体漆黑的燕纹令牌,面色阴沉了一瞬。
岳渊亭见姬凡不说话,便以为他妥协了,叹气劝道:“两军交战,难免伤亡,殿下万金之躯,实在不可……”
他话未说完,只觉眼前寒芒一闪,脖颈上忽然多了一柄锋利的剑,惊诧抬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姬凡那双暗沉翻涌的眼睛:“殿下?!!”
韩啸云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下意识上前阻拦:“殿下!”
姬凡却冷冷斥了一声:“退下!”
他将手中寒凉如水的长剑抵于岳渊亭脖颈,然后用力扯下了对方腰间的令牌,睨着那上面的皇族燕纹,忽然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莫名让人脊背发寒,语气讥讽道:“君臣君臣,他们日后的君主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块精铁所铸的牌子!”
岳渊亭见他取走令牌,又急又气:“殿下糊涂啊!三千之人性命再重,又如何重得过江山社稷,您倘若出了什么岔子,老臣该如何向太后交代!您既已有薛万平把柄,又有假的出关令牌在身,离周轻而易举,为何要苦苦耽于那三千人的性命?!”
姬凡却仍是笑,他无声把剑身贴紧岳渊亭的脖颈,在他耳畔低声阴沉道:“孤从来就不怕死,孤就是喜欢赌。此次若胜,孤得江山万里,孤得子民三千!此次若败,也不过输一条性命罢了,孤输得起也赌得起——”
“你们现在顾及孤的性命了,当初强行将孤押送周国为质,为何不担忧孤的性命?如今时局动荡,终于过来百般相护,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姬凡一语戳破了窗户纸,目光讥讽且冰冷地盯着岳渊亭,一字一句道:“出城之事,孤如何说,你们便如何做。你们要一个能稳定时局的皇帝,孤只要大燕三千子民——”
“他们可以战死,可以病死,可以饿死,但绝不能作为诱饵,被自己以性命所护的家国亲手所弃!”
被万人当做弃子所抛,这其中百般滋味,姬凡皆都一一尝遍。他语罢冷冷推开陷入怔愣的岳渊亭,反手将长剑归鞘,发出哗的一声刺响,不容置疑道:“你们明日就奏请离周,在城郊埋伏,静等消息!”
岳渊亭没有说话,他怔怔看着姬凡,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气急败坏道:“殿下,你……”
他欲言又止,也不知想说些什么,最后重重跺脚,拂袖转身离去了,看起来颓然至极。
韩啸云目睹一切,竟也没伸手阻拦,眼见岳渊亭离去,咬咬牙,对姬凡拱手道:“出城之事,老臣但凭殿下差遣!军中袍泽甚多,纵横沙场数十年,只知同生共死,不知背信弃义!”
他虽为臣子,视军令如山,但眼睁睁推着昔日同袍去死,亦是于心不忍。此刻把心一横,竟也愿意跟着拼死一赌。
姬凡闻言无声攥紧剑鞘,抬眼看向韩啸云,静默过后,却只说了一句话:“让凤臣留京,他年岁还小……”
他们不是归国,是拼死逃命。姬凡虽敢赌,却也不敢全赌,这是个九死一生的火坑,能推出一个是一个,不必尽数都跳进去。
韩啸云闻言闭目叹气,想说姬凡也未见得比燕凤臣年长几岁,却也只得同意:“老臣今夜便留在殿下府中贴身保护,布局明日出城之事。”
语罢转身推门离去了。
燕凤臣左右为难,他再傻也知道逃命之事必然危机重重,此刻竟也后悔起来:“殿下,我……我不走了,我和义父一起保护你……”
此刻内室只有他们二人,愈发显得凄清冷落。姬凡静静看着燕凤臣,忽然抬手握住他的肩膀,紧紧攥住,闭了闭眼,静默一瞬才哑声道:“凤臣,孤有时候真羡慕你……”
“孤多想如你一般,能保护自己的心爱之人。孤这条命,离燕护过家国,殿前护过周帝,可竟无一次护过他……”
“孤此生,一直在用这条残命,去护着一些我不愿护的东西……”
“孤不要你保护,你好好留在京中,替孤保护一个人。你护好他,便是对孤尽忠,知道吗……”
燕凤臣目光懵懂,费解挠头道:“殿下如果有喜欢的人,就把她带在身边呀,你是太子,我听你的,义父也听你的,岳相也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