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津手中的匕首仍然朝向他,回头看了眼,后面空无一物。老头晃晃手上的枪:“一头野猪,吓跑了。”他略略弓身,问道:“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山里来了。”匕首“啪”地掉在地上,顾津的心脏快要溢出胸口,一路来焦急又惧怕,她呜咽几声后忽然嚎啕大哭,又断断续续地说:“老人家,求求你快去救救我朋友。”老头上前几步,想把地上的顾津扯起来,他拉住她的胳膊,到半路顾津没有支撑住,又跌坐回去。顾津现在十分狼狈,山溪边土壤泥泞,她裤子上沾满泥巴,衬衫破掉又被汗浸透,整张小脸脏得看不出原本肤色,脑后的马尾也松松散散歪在一侧肩头上。老头放弃拽他,弓着身问:“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顾津点着头:“是……”又改口:“不是,我在路上做了记号,我朋友还被困在那边的山洞里,您救救他吧。”老头身形一直,又略弯了弯:“快说说,怎么回事儿?”顾津抹掉脸上的泪,紧接着又有液体流下来:“我们的车掉下山谷,他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后来一直往林子里走,找到一个山洞……他流了很多血,身上还插着玻璃……”顾津忽地一顿,完全昏了头,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跟对方讲经过。她咬牙跪坐起来,看着老头:“您知道这附近哪儿有信号吗,我必须打电话,他得去医院……”说着再次低声抽泣起来,她害怕那男人等不了。老头说:“这附近一个基站都没有,荒山野岭的,根本没人住,普通电话肯定打不出去啊。”顾津整个人都傻了,心脏瞬间摔下谷底,却听老头又说:“不过,我这儿有卫星电话,能和外面联系上。”顾津:“。……”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顾津又悲又喜,心情像坐云霄飞车。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拉住老头的胳膊:“老人家,那您快点打电话啊,他快死了……”“别急,别急,马上打。”他放下猎。枪,从兜里掏电话,这老爷子动作慢慢悠悠,解完衣服扣子里面还有一层,看得顾津直着急,恨不得上去帮他拿。老头终于从内侧口袋取出电话,走到开阔的地方支天线,等待开机。可能信号不太稳定,他举着电话四处走动,顾津亦步亦趋,眼中的泪没断过,双脚焦急地跺着小碎步。老头眼一亮:“有了。”顾津一把夺过来,他赶紧说:“举高,举高,天线要垂直。”顾津立即伸长手臂,指尖触到键盘,忽地一顿。时间静止了几秒,她眼神飘忽又很快落回来,迅速按下那三个数字。救援电话终于成功打出去,对方要求她挂掉之后不要关机,天线保持拔出状态,以便救援人员赶到时,能和他们及时联系。老头捡起猎。枪,朝前一摆手:“走,看看去。”顾津心中十分感激,点点头,举着电话快步跟上。老头在这片林子里守了许多年,对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他看上去有些年纪,却步伐矫健,无论泥沼还是滑石,都如踏平地。顾津来时心中太乱,标记过哪处记不太清了,在一个岔路附近折返两次,费了些工夫,才找到之前藏身的山洞。此时天已蒙蒙亮,风停了,林子中静得出奇。顾津快速朝那个方向跑过去,心脏的跳动已经超出负荷,离洞口越近腿越软,脚尖一绊,直挺挺跪在洞口凹凸不平的石地上。膝盖处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再度掉泪,不知是疼还是怕。老头走上前扶她,打开手电筒照了照里面。李道还侧身躺在那儿,位置未变,姿势却和她走时不同。他身上的衣服松散搭在腰间,手臂伸出,两手合拢,朝着行李袋散落的方向。顾津一瞬间迈不动步,缓了会儿才慢慢挪进去,唤他:“李道?李道?”那男人紧闭着双眼,一点反应都没有。顾津轻晃他胳膊:“你醒醒,我已经打完救援电话了……你醒醒啊……”“别叫了,人昏过去了。”老头正蹲在另一侧瞧他的情况,看看他背上伤口,撇着嘴直摇头,又掀开他腿上盖的衣服看了眼,叹一口气还是摇头。顾津感到绝望,颤着声音问,“老人家,他怎么样?”老头沉吟了一会儿:“其实我也不太懂。”“。……”顾津被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抹着眼睛,低声埋怨:“那您摇头干什么呀。”他笑了笑,捏几下李道手臂上的腱子肉:“这小伙子壮得很,我看后背那玻璃插得没多深,流点血不碍事的。”老头说得轻巧,又不轻不重地拍两下他大腿:“年纪轻啊,扛得住。”顾津赶紧挡开他的手,小声说:“您别打。”老头往旁边一坐,陪着她等救援:“姑娘啊,别哭,没事儿。”顾津知道他刚才那些话都是在安慰她,她情愿相信一切都如他所说,更加感谢这位老人能陪她待着,没留下她一个人。“谢谢您。”顾津说。老头一摆手:“林子里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个客人,谢什么,正好跟我聊聊天。”要在平时,顾津会觉得这老爷子挺有意思,也许能和对方说笑几句,可她现在一点都笑不出来。两人并排坐了会儿,顾津时不时地看时间,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胳膊上。她目光下落,忽然注意到李道手中还捏着部手机。手机是她的,从上陵出来那会儿被顾维收走,之后就没见着,看来是一直放在行李袋里,却不知李道为何把它翻出来。顾津轻轻抽出手机,点亮屏幕,随便翻了几下,还没看到什么,就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老头又与救援队沟通一番,对方效率极快,已经在来的路上。外面天色渐亮,林中万物仿佛从沉睡中苏醒,雾霭笼罩远山,林中一片翠绿,跟夜晚的阴森恐怖简直是两个世界。顾津握着李道的手,摊开他的掌心反复摩搓着。老头看两人一眼,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竟装着一根半新不旧的电子烟:“姑娘,多大了?”“二十四。”“嗯,不大。”他拢紧衣服,点点头:“还挺勇敢,大半夜敢往林子里闯。”“被逼的,我也怕。”李道的手始终都搓不热,她凑下头,嘴唇贴过去呼了几口热乎气,稍微起身,小心翼翼抬起他的头,将他抱在怀中。“我哥死了,我看着他死的。”顾津看了老头一眼,又盯向李道胸口,那里始终保持相同频率的微弱起伏:“我不想让他也在我面前死掉。”老头听了并未惊讶,眼睛一弯,反倒八卦起来:“他是你什么人呐?”顾津这会儿平静了些,想几秒:“一个特别的人。”老头慢慢吸着烟,“也挺重要吧?”顾津抿住嘴,没有回答。老头也不问了,把烟放回小盒子里:“人啊,活一辈子千难万难,都得经历点什么,活十年累十年,活五十年累五十年,直到躺进棺材才能真正歇一歇。你哥那是享福去了,甭惦着。”指指李道:“这小伙子啊,一看就是命硬的,准能长寿,还是担心你自个儿吧。”顾津:“。……”老头眼睛一弯,笑着说:“逗你玩儿呢。”顾津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放松几分,好奇地问:“您为什么抽这种烟?”老头说:“森林里最怕的就是火灾,还要监督违规打猎,我每天巡山,得以身作则不是。”顾津肃然起敬,“您的职业很伟大。”老头乐呵呵,倒是很喜欢别人夸他。后来李道身上温度越来越低,老头不得已去林子里捡了些柴,在李道旁边燃起火堆,顾津给他喂了几口水,大部分顺嘴角流下,她只得拿手指蘸着,每隔几分钟给他润润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