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逝。
草长莺飞,惠风和畅,又是一年,落英缤纷时节。
荣王府别院,月白长袍的男子,静静站在一株桃花树下,修长如玉的手掌摊开,簌簌桃瓣落满掌心,他微闭着双眼,长睫如剔羽,容颜似清雪,神情恬淡,左手腕上的银铃,随着风儿发出悦耳的音律。
“裴先生——”
软糯清甜的童音,伴着身后丫鬟关切紧张的惊呼,披头散发的公仪暖,像只不受拘束的兔儿,跑得欢快,如稠的丝发,在风中轻舞飞扬。
“小郡主,您慢点儿——”
裴煊睁开双眼,目光柔和,看着那朝他飞奔而来的小小身影。
“砰!”
在众人始料未及的惊呼中,公仪暖脸朝地,扑倒在泥地上,脚后方,是罪魁祸首——青色的石子。
小丫鬟心脏都吓得险些停止,裴煊显然也未料到,迈着不太灵便的步伐,走上前,将那趴在土里的小丫头,扶起来。
本以为五岁的小孩儿,跌倒后,定是疼痛大哭,谁料,公仪暖只是睁着双黑葡萄般剔透的瞳仁,看着裴煊咯咯的笑,嘴角露出两颗晶亮俏皮的虎牙,沾满泥土的手,在裴煊洁白的长袍上,印上一个又一个明晃晃的爪印。
“小郡主——”想起裴先生的整洁干净,丫鬟颖儿慌了神,连连伸手去接公仪暖。
裴煊看着那笑容,也是微微失神,那样熟悉,那样温暖的笑,在某个人身上,也曾寻到,清凉的眸,渐渐掺上暖色,左手腕上的银铃,随着手腕起伏,发出阵阵响动。
公仪暖觉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被裴煊高高的抱起,她可以更近距离,看清蓝蓝的天空,就连太阳,她都觉得比往日更明亮,伸出手,她能触到树梢嫩绿的柳叶,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受。
童稚的笑音,很快洒满整个院落,为这院子,带来些许更为蓬勃的生气。
在屋内做着清扫工作的牧伯,看着裴煊眉眼舒展的笑容,以及那发自真心的柔和幸福,他觉得,此刻的少主,才是他期盼已久的。
少主喜欢那个女人,整整十年,哪怕她已嫁作人妇,哪怕她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哪怕她永远都不知道少主的感情,那份被少主藏匿如此之深的感情,连他看着,都不免心疼。
曾经他也问过值不值得,但,看着少主日益舒展的眉眼,还有眼中竭力隐藏却浓的化不开的情愫,便知晓,所有的疑问劝说,都是徒劳。
这世上,最覆水难收的,就是感情。
荣王妃虽治好了少主的腿伤,可是心里的伤,却是永远无法弥补,脱离了裴家人的身份,少主也愿意,留在荣王府中,教导小世子与小郡主,当真做到,他对自己说的,默默相守。
他可以陪着少主,只是,他毕竟长少主太多岁,若几十年后,他归于黄土,又有谁,来继续替他,心疼照顾少主?少主太孤独,从小孤独,他不希望,他的一生,逃不开这寂寥与荒芜,即便这是裴家的诅咒——若失所爱,孤独终老!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剩下的寿命,为少主换一场人生的幸福。
公仪暖脚落了地,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晃了晃粉嘟嘟的小脸,突然,变戏法般,掏出了藏在袖子中的象牙梳。
“裴先生,暖儿梳头。”
甜甜一笑,公仪暖伸着肉呼呼的白嫩胳膊,踮着脚,竭力将梳子往裴煊手中塞。
“小郡主要梳头,奴婢来就可以了,不敢数次劳烦裴先生。”颖儿诚惶诚恐,虽说裴煊是借住在荣王府的客人,但谁都知道,他是王妃的师兄,在王府中的地位,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不要!”公仪暖嘟着嘴,小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一个劲将胳膊从颖儿手中,往外拽。
“没事,我来吧。”裴煊温和一笑,颖儿整个人如沐春风,脸颊飞上两朵红云。
一直知道裴先生冷漠,却不知这样孤清高洁,恍若山巅雪水中莲的人儿,笑起来,竟比春阳还要摇曳明丽,一颗少女的心,禁不住小鹿乱撞。
“老规矩!”裴煊毫不在意颖儿痴迷的目光,爱怜般,揉了揉公仪暖毛茸茸的小脑袋。
见裴煊答应,公仪暖先是一阵欢呼,随即,蹦跳着跑进屋内,在牧伯惊诧的目光中,拖着小矮凳就往外面挪,哪怕她小小的身体拖着那凳子,看起来如此吃力,却让人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欢乐。
期间,颖儿想要上前帮忙。
公仪暖小大人般,一本正经道:“母妃说过,想得到的要自己努力,不能不劳而获!”
颖儿被一个小孩子一说,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倒真觉得打消这孩子,自力更生的积极性,是她的罪过。
是她教的么?裴煊望着公仪暖小小的身影,越发柔和,唇角牵起融雪的笑容。
凳子搬到目的地,公仪暖喘着气,嘿咻嘿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晃了晃,满脸喜滋滋的模样。
咦,等了半晌,裴煊还未有动静,公仪暖偏转小脑袋,疑惑看着裴煊。
却发现他定定看着自己,目光温柔,虽然那温柔让她觉得很开心,但隐约又觉得,裴先生的目光有点奇怪,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那,他在看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