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有湿漉漉的味道,地板上有雪水混合着泥脚印,这让我万分小心旁边的人迈步时抬起的脚。实在没地方躲了,只能期望自己的上半身别被碰到,至于裤子和鞋,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再过三站,铁狮子坟就要到了。今晚上的相亲地点就是那儿的好伦哥。
一开车门,有人往下冲,有人往上涌。几十个肩膀、胳膊肘、屁股、大腿、膝盖以及沾满泥水的鞋一起相互交错,羽绒服相互摩擦的沙沙声,有人喊叫他被踩了脚。
就在人群刹那间形成一个尺寸刚好的立方体作为填充物贴合无缝地装进车厢时,车门“啪”地合上了。然后,被挤得靠在车门的人轻吐了一口气,放心地将身子贴在车门上,心想等下一站时这场战役该如何攻打,到时再说。反正现在堵车,此时至少有30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
被挤得透不过气,但我还是费劲地挪出空间举起胳膊,用手摸摸脸,不知道脸上的粉底液还残留几分。我从来不化妆,最隆重的时候也就是抹一层粉底了。
陈晓月屡次劝我化妆。不是不想化妆,当我看见一支眼线笔就要七十几块时,我就发憷了。而且我妈那张嘴也不饶人。有一次我不过是在调整刘海的角度,她站在后面讥讽地说:“又在捋你的鲤鱼须子?”
我安慰自己:素颜好,至少对方爱上的是我本人,而不是我的外貌。
陈晓月嗤嗤冷笑:你化了妆也不见得多招人呢,还素颜?
站在马路对面,我看见好伦哥的绿色招牌灯光闪烁。“好伦哥”,这一定是我妈和焦阿姨想出来的主意,还算实惠还算体面。这是两个买特价排骨和处理苹果的老太太能想出来的最合适的地方。比起金钱豹,我觉得好伦哥已经让我满意了。
我蹲下身,掏出纸巾使劲擦拭靴子上的泥巴。突然,我的手机唱起了歌:“en,en,I’mcomingout……out”
应该是那个家伙给我打电话。
我正要站起来,一双穿着考究男式皮鞋的脚在我眼前方踱步,然后停在了我的前面。我不敢抬头看,我知道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小乐。不知道这个非文盲现在长什么样子了。
积聚了足够的勇气,我还是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猛把对面站着的人吓了一跳,他倒退了几步。
我们定定地互相看着。
天已经黑了,路灯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射下来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中,我看不清楚。
我问:“你是李乐永?”
听到声音,他向我走来。
他的脸从黑暗中逐渐显现,两道剑眉,眉骨略高,这让他的眼睛显得很深邃。高高的鼻梁被侧旁的灯光投下一道深深的阴影。
他的嘴唇很薄,坚毅地抿着,依稀有小时候的影子。
他一身铁灰色的西装,肩线挺括,腰部略略收住,身姿挺拔。
脑中突然滚过我妈的话:“闺女,这回咱们可真是捡到宝啦。”
他向我伸出手来:“你是刘西溪?”
我木讷地跟他握握手,问:“你好。”
几句废话问过,两人都有一点相对无言。
他指了指街对面的好伦哥,说:“走吧。”于是我们俩走上台阶准备过天桥。
他稳稳地走在我的身边,那身西服仿佛非常了解他似的,每一条褶皱都那么优雅。他的身高刚刚合适,如果他抱着我的话,我的头能够正好靠在他的肩上。
哎呀,傻,傻,傻,瞎想什么呢?
走进好伦哥,他付了钱,两个人各拿了一盘食物坐下,却谁也没有吃的意思。我的脸微红,手微汗。
沉默了半晌,他问:“以前交过男朋友吗?”
嗯?我悚然一惊,刚见面就问这么实质的问题!?可是,以我的功力还不会装听不见。我吭吭哧哧地回答:“大学时交过一小个。”
“一小个?”
“对呀,他个子也小,交往时间也短,所以是一小个。”
“现在想交一大个男朋友?”他问。我没说话。他又接着说:“我以前有过一个女朋友。”
“哦。”我没敢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