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真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吗?妙妍止不住冷笑,前世她问过父亲,父亲只是眼神凄楚地沉默着……她明白,父亲是那个女人亲生的,可惜还不如徐景芳那个继室生下来的孩子来得亲!
其实说起来她这祖母对三个儿子好像都不怎么疼爱,独独疼爱祖父第二任原配留下的小女儿徐景芳,打小吃穿用度就比三个儿子精细。若是只疼爱小女儿也说得过去,只是为何三个儿子里祖母单单只针对父亲呢?
流芳堂,白日里徐家大老爷外出未归,如今只徐孙氏躺在房中小憩,外边是一个年轻丫鬟候着。那丫鬟见了徐永安,一双眉眼不安分地动了动,眼睛示意徐永安暂时等候,徐永安此刻正憋了一口气,听闻母亲在安睡只得压抑着情绪在外堂坐下。
那丫鬟挑了帘子跟随出来,刻意掐低了嗓子柔声细语道“三爷今儿正午来可是有事,夫人刚睡下呢。”
这丫鬟曾是徐永安十三岁时母亲送过来的两个通房之一。他学的是之乎者、读的是圣贤书,对寻常戏文里那等浅薄的偷香窃玉的书生与风?流俊俏的丫环之间的韵事最是鄙视,是以每每对着这丫鬟的暗自勾?引无动于衷,最终寻了个由头将她打发了出去。另一个丫鬟也在大婚前配了人放了出去。
现如今见那丫鬟在他面前依旧如此惺惺作态,不由一阵厌恶“我等母亲醒来就可”。
那丫鬟娇笑一声“也好久没看到三爷了,不知三爷近来可好?”
徐永安不答,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主子的事你一个奴婢也管得!
“瞧瞧我”那丫鬟也不告罪“只挂念着三爷好不好,倒是忘了上茶水糕点了”说着转身摇曳着去拿茶水,却听内室传来徐孙氏的声音“谁呀?”
“母亲,是我!”徐永安急忙站起,躬身而立。
不一会儿,徐孙氏就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外堂“是永安呐,可是有什么事?”说着坐下,一旁立马有丫鬟送上茶水。
徐永安上前,挥手斥退了侍立周围的丫鬟。
“母亲,贞儿怀了身孕。”徐孙氏喝茶的手一顿,“李老大夫说贞儿这胎不稳,不宜操劳,照顾起然哥儿来自然有心无力,还望母亲……”徐永安欲言又止,抬眼看向徐孙氏。
“既然如此然哥儿还是先放我身边养着,你且好生顾着你媳妇儿,徐家向来子嗣不旺,你父亲听此消息估计又要高兴好长时间了。”
“是,儿子省得”徐永安拱手“只是,每月分发到三房的绣品,母亲……”徐永安恭敬上前“贞儿嫁过来三年,将府上绣品的活儿揽了大半,如今可否请母亲恩准,贞儿实在是力有不逮……”
“这书香门第的女儿真是向来娇贵!”徐孙氏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砸得徐永安心里一紧,现如今徐家没落,所以大嫂、二嫂都是商贾的女儿,只有自己的妻子出身大家。母亲不体谅妻子以前的百般辛苦就算了,反而在这时候说这种令人寒心的话。
一瞬间,徐永安只觉得这么多年的隐忍退让都变成了别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母亲……”他最后一次希冀地呼唤,面对的仍是徐孙氏面无表情的脸。
徐永安哂然一笑,彻底绝望。
母亲,小时候我问你,你为什么抱大哥、二哥却从来不抱我,你说你不喜欢我;我后来又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告诉了我答案,从此我不再汲汲于你的疼爱;别人自小穿母亲亲手缝的衣服、吃母亲亲手做的糕点,我再羡慕也不曾对你有丝毫的怨尤;我喜欢读书,你往我房里塞两个烟视媚行的女子干扰我,我忍;我考上举人,你为我定下婚事,为了一个孝字,我放弃学业娶妻生子,我还忍;现如今我妻贤子孝,你却始终见不得我好,如此百般折磨、千般刁难,就算是因为你生我时难产去了半条命,可这近二十年来我也还得够了……
“绣品可以减少,不过三房的那份还是你们自己来做”徐孙氏缓缓开口。
徐永安淡淡一笑“好,只不过妍姐儿的专属奶娘烦劳母亲尽快调过来……”
妙妍的奶娘吴氏是由外公杨谦玉请来的,许氏才是徐家自己分派过来的。
徐孙氏有些着火,一向被自己拿捏在手里的三儿子如今一再地挑战自己,她如何不恼。“你媳妇不过是一胎,如何用得着请两个奶娘?”
一胎?徐永安低下头轻蔑一笑,徐府的规定是一个孩子配一个奶娘,他两个孩子一起出生反倒要将就一个了。
“如此说来,就请母亲将绣品全部分给大房二房,毕竟贞儿以前的活计足够相抵未来一年!”
“你……”徐孙氏未曾料到徐永安竟敢反驳她,登时急怒“好啊你……好啊……翅膀硬了是不,居然敢忤逆亲娘了!”
原本看到徐孙氏捂着胸口徐永安还一阵担忧,此刻一见徐孙氏对他无理指责,蕴含在担忧中的愧疚立刻消散干净。
“母亲若是觉得儿子说得并无道理,只管叫父亲请出家法收拾我这个忤逆犯上的儿子!”徐永安搬出了父亲,现如今他在浔阳书院已经抄书半月,很得闵州府学的赏识,父亲因此对他极为看重不说,更何况他还是在理的那一方。
“母亲好好考虑一下,儿子告退!”徐永安朝一直用狠厉目光盯着自己的徐孙氏施了一礼,退出了流芳堂。
“砰!!!”徐孙氏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回到梨溶院时,徐永安就看到不知何时又折回来的一双小儿女围在沉睡的妻子身边,那画面,美好得他心里一暖。
其实最开始,徐永安对自己这个小妻子是不怎么满意的,她比自己小两岁,虽出身书香门第,却不善琴棋书画。他少年得志,十六岁就考中举人,到底是年轻,对夫妻之间烛影摇红、红袖添香的缱绻情长趋之若鹜,可惜自己的小妻子不会与他填词作赋,更不会与他品茗下棋。
但是她巧指长缝补、素手善羹汤,第一次有人为自己缝衣服,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做饭,第一次有人给了自己……家的感觉!
更遑论她现在还为自己生儿育女!
“贞儿……”他抚着妻子的脸颊,轻声呼唤。
一旁伏在床上的妙妍,只觉得此刻的父亲温柔地一塌糊涂,温柔地让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