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西洋上空繁星闪烁,与泰坦尼克号窗户里散发的温暖的淡黄色灯光呼应。四根高大的黄黑两色烟囱中蒸腾着白色的烟雾。突然,有三根突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与电影中的特效镜头一模一样,甚至还要精细逼真,还要惊心动魄。
离泰坦尼克号最近的一艘船,全力开足马力,也要在四个小时后才能开来。
情侣二人在越来越拥挤的甲板上艰难前行。
为了泰坦尼克号的处女航,白星公司聚集了海上最好的乐手。
甲板上,乐队依然在演奏,仿佛置身于维也纳金色大厅一般的,全心全意的演奏。
又一枚求救火箭发射,夜空中绽放出盛大的花火,尽管这只能是徒劳的、最后的葬礼和挽歌。
红的,白的,云朵一般在夜色里划出很快消散的痕迹。
一切顷刻将化为乌有,音乐、美酒、荣耀、梦想……人生所追求的一切就像空中楼阁,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触手可及的梦想,在抬手间,灰飞烟灭。
无数拥吻的亲人爱侣被分开,无数挥别的手在冰冷的空气里摇摆。
在大灾难面前,人性的善恶都被无限放大。人性深处的悲喜、善大、宁静、失控、狡邪和自持,全都落入萝丝湖水般的双眸。
自杀的大副,守职的船长,忏悔而不愿离开的设计师,深情相拥、共同赴死的老夫妻,轻吻孩子、耳语童话的慈母,在灾难现场守护人类尊严到最后一刻的演奏家们,每一个关于死亡的镇定不惊,关于良知的择善固执,在萝丝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
尽管她见过了、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此时此刻,也无法不被感动。
两人在逐渐倾斜的甲板上艰难跋涉,仿佛在攀爬一座越来越陡峭、越来越险峻的山峰。
他们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把大部队甩在身后。
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如同朝圣的队伍。仿佛达到目的地,就可以得到救赎。
“我们必须在船上停留尽可能多的时间。”杰克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他神态坚定,甚至有几分不顾一切、挡我者死的凶狠。不过凶狠的神色在看到萝丝平静的眼睛时,就像阴霾消散在晴空里一样不见了,他咧开嘴笑着说:“你一定是个预言家,是个会占卜的女巫,萝丝。”
杰克和萝丝走到船尾时,发现这片圣地般的船尾几乎空无一人。
他们牢牢的抓紧了栏杆。
“我们不就是在这里重逢的吗,亲爱的?”杰克蹭着她的头发。
“看来船尾是培养感情的好地方。”萝丝空出的右手搂住杰克的腰。
“以至于让我对你一见钟情。”杰克悠悠的说,“你站在这里,那么脆弱,又那么坚强;那么茫然无望,又那么乐观向上。”
“我发现你越来越擅长甜言蜜语了,杰克。看来船尾还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那么我们来谈情说爱吧。”他把光滑的、没长胡子的下巴靠在她的颈窝里,撒娇的说,“我爱你,萝丝。”
“我也爱你,杰克。”
船头不断下沉,而船尾缓慢上翘。海水步步紧逼,巨大的烟囱一根接一根的倒塌,把来不及逃离的不幸的人们砸入水中。
被惊恐攫取了理智的乘客争先恐后地跳下去,溅起白色的泡沫,仿佛一朵朵遍地盛开的白莲。
海面仿佛沸腾了。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喧嚣中显得有力而平静。
“我虽走过死亡的山谷……”一个牧师穿着黑色长袍,衣领严谨地扣到下巴,头戴着苏格兰呢帽,迈着庄重沉稳的蹒跚步伐,仿佛要参加一场盛大的弥撒。
“圣母玛利亚,请为我们祈祷。”船体的倾斜使他不得不停下来,圆形木桌成为支撑。他交叠在衣摆下的手,被许多人抓着。
牧师头抬得高高的,朗声吟诵:“在我们死亡的时刻,圣母玛利亚。”
许多人跪倒在他身边,双手合十,十指交叉,或在胸前划着十字。他们哭泣着,抽噎着,祈祷着,希望着。又有人把手放到牧师手里,牧师握住他们无望地伸过来的颤抖的手。
已经泯灭的信仰在这些狂乱的心中复活了,他们疯了似的祈求神灵的保佑。而眼前的牧师就是神灵的代言人。
“我看见新天和新地。”牧师骨节分明、血管隆起的大手,宁静的握着信徒们的手。跪在他脚下仰望和祈祷的,有满脸胡须的中年人,有戴着无边眼镜、白发苍苍的老人,有包裹着棕灰色头巾的妇女……人们脸上的表情,是清一色的恐惧和虔诚。
“先前的天和地不见了。”他一手合着黑色封皮的圣经,拇指夹在书页中,一手有力握住一个纤细的手腕。
“海也消失了。”他空出一只手,紧紧把住身后的圆桌。圆桌是固定在甲板上的,桌面上清晰地倒映出他的侧影。牧师的祈祷,如同光明的利剑劈裂黑暗一般,切割着蜂窝般的人群。
“他和人们住在一起。”
萝丝把头埋向杰克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