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素珍咯咯一笑,她刚一张嘴,黄娥抢先回答:“今日打不成,等会封了贡院后,会有人来售卖考生名单,其中,凡有望中举的考生,都会用朱砂笔标注,更有甚者,还其人的详细履历。剩下的事情,就要看各家的拳头了。比如:若你家与别人中意同一名考生,那今日各家都彼此亮一亮实力,免得到时候真打起来,大家都不好下台。等到发榜之日,那才是真比拼——那时候,或许有两三家媒婆同时登门拜访某举子,若举子为难,那么几家媒人的主人自然要‘相斗’一番,赌出一个胜负。这种‘相斗’,有文斗与武斗之别,文斗是各选好手进行‘相扑’或者蹴鞠,以比赛胜负论输赢。也有双方衡量来衡量去,都觉得自家稳占上风,干脆横下心来用拳脚打斗一番,这就是武斗了。那样的话,今日‘相看’的场面就最重要了——各家都在今日把实力亮出来,有实力不济者,真到了冲突的时候,会自觉退让,以免吃亏。其实,奴家觉得还是文斗好看,别人斗个不可开交,咱们可以在台下关扑,下赌注押输赢——胜者还有彩金的。按规定:约斗双方都要拿出来一部分钱来做彩金,胜者通吃,输家失去一切。”哈,常听说宋人赌性大,没想到市井人家争女婿,也要赌博。似乎,李清照的笔记中,隐隐谈论过宋人的这种赌博,可惜,李清照那本《赌经》,现在已经找不着中文版了。万众注目中,自己就是赌注,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胜者人财兼得,输者……输家也是人财兼得,顶多是钱少点,美女“芙蓉姐姐”一点罢了。在这种气氛渲染下,整个大宋能不以读书科举为至高荣誉吗?时穿看着考生鱼贯走入考场,酸溜溜的说:“啊哈,咱家在桃花观扫荡拐子的时候,在海州东城击溃袭城的匪徒,没见得受如此万众瞩目,小小书生会写几个字,会念几首歪诗,就收获了如此众多的尖叫,真是啊……海州城真没一个知道谁是大英雄吗?”褚素珍这时根本顾不上时穿的抱怨,这一刻她正冲着另一名考生尖声呼唤,施衙内在旁边跟着叹息:“好啊好啊,咱家见到书本就头晕,见到算盘就精神,咱挣下万贯家财,最后却要站在贡院门口,冲这些酸秀才谄笑——将来我有女儿,一定不让她站在贡院门口。”黄娥听到了时穿的话,骄傲的挺起胸来,轻轻摇摇时穿的手宣布:“哥哥,你与这些人不同的——你会的东西,他们一辈子也不懂。”时穿抱怨归抱怨,他心情其实很平静,只是微微有点酸溜溜,黄娥安慰让他得意的一笑,转而问施衙内:“衙内,你可真是大肚量啊,褚姑娘胡闹,你也宠着她。”衙内叹了口气:“她心情不好,闹一闹散散心,好歹有个笑模样。”正说着,长街另一头跑来一辆疯狂的马车,一名黑小孩拼命的挥舞马鞭,马车顶棚上坐了一位粉妆玉砌的小妹妹,扯着清脆的嗓子尖叫:“让开让开,时大将的亲妹妹来了。”施衙内咧嘴一笑:“瞧,你不也宠着你家小环娘吗?”马车一路冲向这里,时穿个子高,站在女人堆里仿佛鹤立鸡群,环娘一路直奔时穿身边,没等马车听稳便轻巧的一个翻身,跳下马车,跟着抱怨起来:“哥哥,有热闹看,怎么不喊上环娘,偏心的,就知道喊娥娘姐姐。”紧接着,马车门打开了,从里面鱼贯跳下来七八位姑娘,站在贡院门口的张叔夜望见疾奔的马车时,原本脸色阴沉,准备开口责骂,如今见到马车里钻出的全是女子,他马上换上笑脸……风俗,风俗而已,这也算一种潜规则吧。只是她们来得不巧,赶了个尾巴。每年科举考试的时候,也常见这样的现象,迟到的女孩子疯狂涌向贡院门口,想抓住这一场风流韵事的尾巴稍。确实是末梢了,几个女子刚刚在原地站定,最后六七名考生走到了贡院门口,他们特意转了个身,摆了个poss,让迟到的几名女孩关注他们的相貌,然后心情很不错的踏入了贡院。鼓声敲响了,禁军士兵齐声呐喊。喊声刚落,附近的钟楼敲响了洪钟大吕——国家抡才大典,按规矩钟声要响三十六下。等这三十六声钟声结束,贡院的大门合拢了,主考官以及考生都被封闭在贡院里,直到三天后考试结束。科举是项特殊的体力活——古代的科举,考生需要在一个伸不开腿的考棚里连续码字三天,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宅着。这种活儿,一般扛包的人扛不住啊扛不住。贡院大门关闭,贡院门口的人群开始轮岗,姑娘们从帮闲手中买了考生名录,一边跟媒婆商议着,一边走向附近的茶楼,她们是父兄正在茶楼里等待她们的选择,三天考试期间,父兄将派遣人手,调查中选人员的家世以及学业情况。当然如果中选者最终没能上榜,姑娘们私底下的盘算也将全部放弃。不中举,无人看上眼——这也就是大宋朝剩男剩女特别多的原因。李清照的父亲四十多岁通过科举,才得以成婚,在此之前,没有哪个宋人把他当做婚恋对象。姑娘们带着媒婆走了,考生的亲属与家丁开始上场,他们多数租下附近茶座的座位,日夜守候在那里,等待考生答完卷出场。稍后,禁军也开始撤离,唯有厢军士兵留下来,并三步一岗地围拢着贡院站一圈,防止有人骚扰场内的考生——按大宋朝的规矩,这三天内城中禁止喧哗,禁止锣鼓鞭炮鸣放,所以这三天将是一个非常宁静的七十二小时。马车不能奔驰了,几位姑娘重新上马车,时穿跟着马车慢慢走,施衙内与褚素珍也都闲着没事,便随着时穿一起散步。陡然宁静的街道,人流就仿佛退潮一样,静悄悄的消失在各个小巷中,因为不能喧哗,路边的店铺变的客人稀少,即使偶尔有几个游荡的客人,也压低了嗓门,放轻了脚步。这时候衙役都上街了,每三年一次,这三天也是衙役们的苦难,他们也将彻夜不眠不休的四处巡逻,维持城中的安定,以及安静。擦肩而过的衙役,以及执勤的大将遇到时穿,也无声的打个招呼,彼此交错而过。等周围的闲杂人散尽了之后,时穿明白了施衙内为何愿意陪同褚姑娘过来看风景。原来褚姑娘真的是来看热闹的,她随身只带了一名丫鬟,没有预备媒婆,没有预备家丁。不过,才走几步,褚素珍露馅了,她关切的说:“黄煜是,也说黄公子这科没问题。”时穿与施衙内默不作声,环娘犹在抱怨时穿没有叫上她看热闹,在环娘的抱怨声中,褚素珍悠悠的说:“黄煜进场的时候,有十多个女子冲他尖叫,也不知道他中举之后……”衙内插嘴:“黄小子志向远着呢,我看他是要到京城寻找一个更佳的小娘子为妻,好啊好啊,我听说榜下捉婿的事,常常争到最后是几个宰相厮打,黄小子的志向嘛……那十多个尖叫的小娘子,通通没戏。”深夜怪客“这一点我也赞同!”时穿随手抱起环娘,继续说:“伯涛兄志向很大,不是甘于平庸的人,而且他性格坚忍,舍得为自己的目标而有所放弃。”时穿这话是隐晦的提醒,褚素珍顿时有点意兴阑珊。随着散开的人流沉默的走过几条街道,褚素珍有气无力的问:“长卿啊,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今日既有闲暇,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我去你那里消磨这个下午?”时穿摊开双手,抱歉地说:“很不巧,我那里,哦,那些首饰已经卖光了——剩下的货全被素馨她表兄买下了。据我所知,素馨家的货物已经装船,明日一早他们就将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