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纤瘦的身影清楚地映在干净通透的大片玻璃上,许连臻怔了许久,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自己的倒影。
门口处传来了何燕然和李淑热情地声音:“欢迎光临。”
抬头,只见有个棕发微卷的女孩子背了一个红色的名牌小包,脚踩着同品牌的蝴蝶结皮鞋,娉娉婷婷而来。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纪,长的很好看,白白的皮肤,光泽的脸,大大的杏眼。古文所说的“肌白若雪,眼若点漆”亦不过如此。
她挽起一个职业笑容,迎了上去:“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的吗?”
那女孩子朝她微笑,灿若五月流光:“我自己看就可以了,谢谢。”她们店里的牌子属于一线和二线之间,往来购物的人多半是有钱人,所以向来高傲冷淡的居多。像这位小姐这样亲切的,倒是不常见。想来一定是书香门弟出来的孩子,所以教养极好。
在接下来的十数分钟里,那女孩子挑中了一件。许连臻一直跟其他店员不同,并不会巧舌如簧地推荐,一般只静静地站在顾客身边,若有顾客喜欢的,便略加说明。比如那女孩子挑中的那件,她只浅笑着简单地说了句:“这是我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今年夏季的得意之作,她自己都十分满意。”
由于是那女孩子肤色白的缘故,将这款宝蓝的长裙穿的婀娜靓丽之极。这款衣服因为腰部和裙摆的地方设计的漂亮,顾客都十分的喜欢,在她手里卖出了不下十数条。但那女孩子从试衣间里出来,连臻还是觉得眼前一亮,因为还未有人可以将这裙子穿的像她这样的垂坠飘逸。
耳边又传来同事们“欢迎光临”的声音,似有人朝她们的方向而来。她弯着身帮那女子整理不规格的裙子下摆,含笑着轻轻说了一句:“小姐,你穿了很好看。这衣服真的很适合你。”
只见那女子拉着裙摆,袅袅婷婷地向后一转。裙摆在空中拽出摇曳的弧线,恍若天边云朵舒卷。那女孩子朝来人甜甜地道:“叶大哥,好看吗?”声音娇柔婉转,含着诱人的鼻音,连臻听着都觉得心里痒痒,似有只柔软的小手在心里头挠啊挠的。
因低头的缘故,她只瞧见有两双男士的鞋子。一双是崭亮的黑色皮鞋,十分正式的鞋子。而另一双则是咖啡色休闲款的皮鞋。有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几丝轻笑,似远又似近地传来:“这个问题,想来不是问我的?英章,是不是?”
大约是弯身太久了,她只觉得太阳穴旁的血管在突突的跳,就像有谁拿了针不停在戳着那两条青筋,全身的血液尽涌往那一处,仿佛随时会涨爆而出。
那名叫英章的男子似怔了怔,隔了数秒才开的口道:“嗯——很好看。”只轻描淡吐的几个字,许连臻只觉得天地之间一下子变成漆黑一团,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
地上铺着错落有致的地板,铮亮铮亮的。因公司规定了员工每一个小时要拖一次地板的条款,所以那女孩子进来前她才拖抹干净。一点灰尘也没有,干净极了,淡淡地映着那三人的轮廓。也仅仅是轮廓,其他什么也没有——
她盯的久了,地板好像变成了无数无数的木板块,密密麻麻地朝她直直逼来。
世界早已经失声了,她耳边只有一干“嗡嗡”之声。似乎一辈子那般久远了,那女孩子清清脆脆的声音地悠悠地传来,可听在她耳中却像在做梦一般,茫茫然然都凝成了一片:“谢谢,请帮我包起来吧。”
她慢腾腾地直起麻木的身子,机械式地接过那女子递来的衣服,极缓极缓地绽放出一朵微笑,抬头:“好的,小姐,请稍后。”
许连臻一点点地转过已经如铁般僵硬的脖子,因僵的久了,她似可以听到骨骼链接处的“咯咯”之声。她的眼角余光不意外地瞧见他的身体似乎轻轻一震。
而她,与他擦肩,转身而去。
想不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再见面了。叶英章,看来你过得很不错。
一推开店门,雨丝细密如发,迎着秋末冷风而至。工作服早已经换下了,许连臻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仰首凝望了一下黑漆漆的天空。雨丝如帘,不停坠下,飘忽地打在她的脸上,不疼,却带了点点的沁凉寒意。她望了片刻,木然地低头,往公交车站台走去。
因是加班,她在店里早吃过了工作餐,所以也就不用再转农贸菜场去买菜了。也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她素来喜欢加班,除了可以多拿一笔加班费,还可以省去一顿饭钱。这个城市消费太高了,她一个小店员,就两千多元的收入,扣除房租600元,每天的伙食大约15-20元,一个月下来也有500左右了。水电煤气,再省也要半百。马上又要一笔暖气费用了——唉,再加上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消费,她一个月下来几乎攒不下什么钱。
第一个月的时候,从工资里还扣除两套工作服的钱。为此她吃了整整一个月的方便面。许连臻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外套,很廉价的地摊货。以前——以前,她虽然也穿的很普通,喜欢t恤牛仔,清爽的浅色裙子,但那种面料和做工,绝对是舒舒服服,一丝不苟的。
那个时候父亲随手放在她房间里的钱,都够抵她现在一整年的工资了。她什么时候过过这种日子啊。母亲虽然去世的早,可她却一直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头,如珠如宝地含着长大的。从来不知道苦字是怎么写的。
她猛然摇了一下头,以前——还去想以前干什么?以前的世界早已经天翻地覆了,早没有了——她对自己说过要忘记的。
车窗上挂着雨滴,就着灰尘,时不时地沿着玻璃晃晃荡荡地滚落下来。大约是太偏僻的关系,此时车上空无一人,挂着拉手随着车子的颠簸,一路发着“叮铃咣啷”单调之声。最后,公交车发出了“呲”一声长长的刹车声,猛地停住了。
她起身,下车。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密密麻麻地从黑洞洞的天空里坠落着。她叹了口气,离她的租房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走回去,肯定淋得湿透。她将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头上,开始跑起来。
到了楼下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外头已经湿透了,不知道晾一天会不会晾干。人倒还好,因奔跑,全身都热起来了,应该不会感冒的。她不由地露出一个苦笑,现在的她连个小病也生不起啊,生了病除了要买药的开销外,还要请假,一请假窝在家里还要多两顿饭呢。
还好刚刚跑的快!以往高中里测试长跑成绩,她都没有跑过这么快呢。说起来还得感谢她的高中体育老师。还记得那个老师姓费,因刚毕业,才分配过来,他们这群不大不小都喊他叫小费老师,后来喊着喊着就变成了小费。
那小费老师也不介意。但是他唯一会介意的便是他们学生的成绩,谁要是拖了他们班的后腿,他可不轻饶,每天一早的早操课,都会在操场上大吼:“xxx,你没有吃饭啊,给我跑快点!”
他的隔空传音之术可厉害了,只要一喊,保管整个高中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她的长跑一向来是最烂了,又怕被他吼,所以每每都是拼了命的跑。大概就是这么给逼出来的。那个时候她每次上体育课都在祈祷小费老师生病,唉,后来要不是当时在高中打下了底子,她的身子怎么能熬过在牢里的那段日子呢——
爬到了楼顶,推开小铁门,房屋里头的陈设入了眼中。虽然小,虽然简陋,但却是她现在的窝。
她把外套洗好,拧到滴不出水后,又用干毛巾裹着再拧了几次。最后,将衣服挂在自己拉的绳子上。又去拧了抹布,将麻雀大的空间擦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水冰冰凉凉的,扑在脸上已经有冬天的气息了。
最后,在转不过身的卫生间里洗了个热水澡,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就算再穷,租房子的时候再拮据,但是她还是咬牙租下了这件带卫生间的小屋子。她什么都可以忍,可是忍受不了去公共浴室**裸地跟别人一起洗澡。
等她最后躺进柔软被窝的时候,手表已经显示23点45分了。手表是白色的,同色同质的陶瓷表链,灯光下隐隐泛着莹润的光泽。这表是当年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的,是她现在身边最值钱的东西了。
李淑现在跟她比较熟了,说话也就随意了,前几天还在闲聊的时候问她:“连臻,你这个范思哲是夜市哪个摊位买的啊?我看着觉得做工不错,仿的很像,接近a货水准。”
她当时心头一抽,脸上却还是擒着淡淡地笑,道:“我很早以前在m市买的。”一听在m市买的,距离那么远,李淑便“哦”了一声,也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真真是懵懂岁月,如诗年华。每天醒来,红日满窗,小白趴在她身边,呼呼地对她喷气。惠姨总是会在她醒后才来敲门,喊她下去吃早餐。然后,她会汲着拖鞋,披头散发地抱着小白,噼啪噼啪地下楼。餐桌上总是摆着一杯鲜牛奶,两个荷包蛋,她坐下的时候,犹自散发着热气。
许连臻“啊”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啪”一下打开了房间里头唯一的一盏灯,清清亮亮的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屋内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