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五年,北风吹进庐州城,一夜大雪。纵然全城皆白,却不妨碍庐州盛家六小姐的大婚,整条昌平街上的百姓都聚到了盛家的大门口,只因这盛家六小姐出嫁的排场那是想不到的豪奢。
因着大雪挡了路途,盛家居然铺了十里红毯,只为了让六小姐的喜轿平安出门。吉时未到,盛家的门口热闹非凡,站在门口看热闹的百姓还没有等到新嫁娘出来,一时之间叽叽喳喳议论的不亦乐乎。
一个蓝衫少年望着盛家高大的门楣不由得感叹道:“这盛六小姐真是气派,盛家居然这么有钱!”站在他旁边的白衣老者不以为然的说道:“你以为是盛家有钱?这是盛家二房死了的那位有钱罢了。”
蓝衫少年满脸的不解,另一边挎着菜篮的老太婆满脸神秘的说道:“我听说啊,这盛家六小姐原本是庶女,她娘本来是盛家二房的姨娘,这门亲事原本也不是盛家六小姐的!”蓝衫少年更加不解了,连忙问道:“不是盛家六小姐的,那是谁的?”老太婆又小声说道:“这亲事本是盛家五小姐的,只因她母亲死了,自己又身染重病,如今是六小姐的母亲当着二房的家,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这高门大户里的事情,当真是说不清啊。”蓝衫少年感叹了一声,便不再问下去。盛家门口几十个乐师齐声奏乐,迎亲的喜轿已经来了,人人都似乎沉浸在欢喜之中。就连雪下得又大了一些,都没有人察觉。
相比于前门的繁华,盛家后院的角门就冷清许多。在角门边上,一个破烂席子下面竟躺着一个人!有谁能想到这个将死之人就是盛家五小姐盛雪见呢?
此刻她已经全身冻僵,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要死了,如了吴迎春那个贱人的愿了!滚烫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很快又变得冰凉。想她盛雪见处处隐忍,到头来别人何曾给她留过活路?她眼睁睁的看着庶妹夺去自己的亲事,眼睁睁的看着姨娘逼迫母亲等死,现如今自己,眼睁睁的等死!
她好冤!她不甘心啊!
鹅毛大雪从天空飘落,她努力挣扎着想要推开身上结冰的草席,可是她没有力气。天空很灰暗,可是她也看不到,就在盛六小姐高高兴兴上花轿的那一刻,躺在冰雪里的盛雪见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如果有来生,我盛雪见一定不会再如此懦弱可欺,一定不会再如此糊涂!可是没有来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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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吹进距离庐州城不远的莲花镇,眼看着就要下雪了。悦来客栈的上房里,丫鬟杜鹃拨了拨炉中的炭火,坐在一旁直打瞌睡,今夜是她守夜,不过五小姐一向待人和善,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她常常在守夜的时候偷懒。
此刻杜鹃正和周公相会,哪里发现床上那位已然惊醒了。盛雪见瞪大了眼睛盯着头顶的藏青色幔帐,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这是哪里?自己怎么又活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心底全是疑问。
盛雪见试图动一动身子,可是全身无力,就好像这身体不是她自己的一般。等等!这身体为何这般小?盛雪见费力的抬起手,一个银镯子顺着露了出来。看着眼前小小胖胖的手,又环顾四周,藏青色的帷帐,藏青色的被褥,这一切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于黑暗中猛然撞上一道银光,这光芒正好是由手臂上的银镯泛出来的。盛雪见猛然想起,这银镯不是自己的么!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抬手拉开了帐子,便见杜鹃正坐在炭火边打盹。
这一刻盛雪见的眼泪“刷”的落了下来。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六岁那年住过的客栈,也是那一年母亲带着自己从盛京回到庐州,也是那一年开始她们母女堕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上苍眷顾,竟让她盛雪见重回八年之前!
往事如烟云一般,在盛雪见的脑海中一一掠过。既然老天再给她一生,她绝对不会再辜负了!窗外北风呼啸,炭火逐渐变凉,打着瞌睡的杜鹃一个激灵冻醒了,她迷茫的抬头环顾一圈,视线突然停在了床上:“五小姐,你怎么坐起来了?”
杜鹃立刻凑了上去,把手放在了盛雪见的额头上:“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杜鹃用了个“又”字,盛雪见隐约想起来,六岁那年回庐州的时候自己染了风寒,住在悦来客栈的时候正好病着。
她没有回答杜鹃的话,只抬头打量着杜鹃,内心一片波涛翻涌。上一世她定是眼睛瞎了,才信了杜鹃的话。没想到吴迎春这么早就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头狼!她不动声色的拂开杜鹃的手,淡淡道:“我刚刚梦魇而已。”说完自己又躺下了,杜鹃听了,微微皱眉,不过还是本分的替盛雪见掖好被子,没说什么,又重新回到了炭火边上。
炉中的炭火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明天母亲就要带着自己进盛家了,即便是重活一世,有些事却来不及去改变。但是有些事却一定要改变。
盛雪见努力回忆,上一世父亲外出为官,为表清正廉洁两袖清风,便没有带着她们母女上任。于是让舅舅护送她们母女从盛京回到了庐州。临行之际,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一定要孝顺老太太,在家中谨言慎行多多体谅他人,父亲还尤其叮嘱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要学会忍让。
可是她越是步步后退,越是忍让别人就越是狠厉。到了盛家,祖母对她们母女冷眼以待,处处袒护着吴姨娘,甚至让吴姨娘掌家。母亲牢记父亲的话,处处隐忍,可是没过多久就病了。
母亲一病,姨娘和她的女儿越发猖狂。盛雪见忍不住在父亲回庐州的时候,告了一桩,可是父亲非但没有责罚吴姨娘和她的女儿,反倒禁了自己的足。至此,父亲再不肯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