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如昼。
谢渊站在大殿的门口看着举起酒壶的亓修,不由得感到一种由衷的荒谬来。
这种荒谬来自于亓修对他的态度,充满了这种毫无来由的亲切。
是的,亲切感。
这种感觉谢渊并不是第一次从亓修的身上感觉到,而是自打他见到亓修开始,便能够非常明显的体会到这种感觉,仿佛他们俩是已经相识多年的老友再次见面,没有隔阂,没有距离。
谢渊心中起疑,面上却没有半丝表露,抬脚跨了殿门,笑着道:“既然城主相邀,渊自然受之不恭。”
亓修指了指他面前的对塌,示意谢渊坐下,将一个铜制的酒杯推到他的跟前,微笑道:“这是夔城自酿的酒,你尝尝。”
谢渊低头,面前的酒盏混混,盛着的酒浆淡白似水,和大周的酒水大不相同。
他双手捧盏,宽大的衣袖掩面而饮,却在酒浆入口之时皱了眉。
苦,入口发涩,入喉酸苦,且无回甘,真正正正的苦到了心。
亓修一直注视着谢渊的表情,见他眉心紧皱,不由得微微一笑,继续问道:“如何?”
谢渊面露难色,摇了摇头道:“苦无回甘,难以入口。这哪里是酒,这明明是药。”
亓修听完仰头大笑,他端起酒盏,毫不顾忌谢渊在场,张开嘴将这一杯苦酒倒入喉中,大喝道:“这哪里是药,这分明是酒,还是好酒!好酒!”
谢渊听得亓修连连叹息,见他摇头晃脑,欣赏备至的模样不似作假,疑惑地重新将杯盏递到嘴边,再去浅浅抿了一口,只感觉到满嘴的苦涩,继续在他的口腔中散开——真真苦酒也。
亓修将谢渊的动作神态尽数收归眼底,嘴角带着三分凉薄的笑意,身后那一树铜枝上的油灯灼灼,映着他一双眼睛,灵动得惊人。
他放下酒盏,压低了声线叹息:“这酒名皆苦,取自众生百态,一切皆苦。若是不苦,何来此名?”
谢渊摇摇头,他绝没想到荒海的酿酒之技竟然如此落后,这味道苦中还有涩,分明是将酒酿成了醋,还要取一个皆苦的名字,附庸风雅罢了……
亓修眼神一动,像是一下子捕捉到谢渊的想法一般。
他伸手给谢渊换了一个酒盏,从桌下掏出另外一个铜壶,自顾自地给他倒了一杯,摇着头继续道:“你再尝尝这个。”
谢渊本来就满心疑惑,此刻不明就里,又看亓修的举止古怪,便闭口不言,安静地接过亓修再次递过来的酒盏。
谢渊垂眼看了看那酒杯,心中做好了十成十的准备,张开嘴唇将那一口酒纳入口中。
入口辛辣,一股灼烫地热度从口腔一路下滑,蔓延的暖意延伸到心肺间,连着四肢都暖和了起来。
谢渊的眼神一亮,露出一丝惊讶来。
“哈哈哈……”亓修再次仰头大笑,将他手中的这一只铜壶置在谢渊的手边,面容从容道:“荒海苦寒,尤其是这入了冬,若是没有烈酒驱寒,只怕很难熬过这寒冬刺骨。你现在饮的才是夔城自酿造的酒,而方才的皆苦,只怕只有我一人喜欢。”
见谢渊似乎面露疑惑,亓修的神色里才露出了一丝认真,淡淡地说:我日日来这长生殿祈福添油,饮一壶皆苦,方知人生苦短,弹指鬓间霜。我作为夔城之主,若不时时刻刻忧在当下,尝遍苦楚,何以时刻提醒城民,勤恳小心;何以牢记,十年之前我荒海败军之痛;何以备战将来,以迎战乱饿殍?”
直到这时候,谢渊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动容。他本想提起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或者讥讽他强人说愁。
可他望着面前的亓修,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青年,面容淡淡,眼神冷厉疏离。反而让谢渊的心中产生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亓修身份应该更在嬴沧之上,看似平易近人,却不怒自威。荒海苦寒,却有一位这样时刻保持警醒的城主,是荒海之幸,却不知道是不是大周之患。
谢渊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语气极轻地试探道:“大周地广物丰,早已从战争中恢复过来,如此挣扎,也不过是蚍蜉撼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