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十余日光景的奋力劳作,军民通力之下,秋收工作终于是接近了尾声。
田野间,满是民户家中的孩子们在嬉笑打闹。田埂上围拢着一圈圈老妪或是壮妇,正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相谈甚欢。
今年风调雨顺,年成尚算不错,因此这些妇人们此时正在一起算计着各家的收入。及应当向郡县官府缴纳多少税粮。小孩子们眼见家中堆放着晒干的谷米一座一座如同小山,已知今年决计不会饿肚子,因此也格外开心。
百姓们尚且未觉渡过河去的陇西之境,局势已是何等凶险。因此一俟仓廪充足,便均是振奋不已。然而作为一郡郡守的辛府君,此时却远没有那么开心。
自从上次向州治使君上书,言及今年广武郡中接纳诸多流民,府库存粮已是告罄,直言郡中无力负担诸多精锐军卒的衣食消耗。张使君倒也算得通情达理,便遣使表示这支出征精锐的吃穿用度,皆由州治附近筹集。
大松了一口气的辛翳尚未来得及庆幸,使君接下来的指示便让他又仿佛遭逢当头一击:“着广武郡调集郡兵、民户。助大军运送辎重物资。并着广武郡及治下三县调集工匠,为大军赶制箭矢十万支,圆牌两千余面,刀剑兵器千余把。”
自广武郡所产的新制马具传遍凉州全境之后,州治中的大族门阀,甚至于刺史本人,皆知广武郡有着众多出色工匠。马鞍此物的需求源源不绝。然而广武郡却总是能适时交货。
况且不但速度快,而且做工也至为精良。辛府君甚至举一反三,为不同需求的用户生产了三种不同款式的新式马具:上等乃是采用红木、紫檀等名贵木材制作鞍具,并且使用从秃发鲜卑部收购的上等兽皮制作鞍韂。
马具制作完成之后,还使郡中精通针线刺绣的妇人在之上加了诸多装饰。不管鞍具还是韂垫,俱是流光溢彩,看上去名贵非凡。当然这样一等鞍具产量极其有限,姑臧城中一鞍难求,其价格甚至被炒到数千钱也难觅一副。
中等乃是用云杉、铁杉木制作,其上亦是加了诸多装饰。虽不及上等鞍具华贵,然而看上去也是精巧非常,别具逼格。
下等便是采用普通木材及在鲜卑部落之中批量收购的牛皮等物,制作而成的鞍具。不加任何装饰。虽看起来并不华贵,但胜在朴实耐用,而且制作简便,郡中能够进行量产,因此也是颇受欢迎。
如今姑臧、西平、晋兴、广武这几个比较接近的郡县之中,不论是州治精锐,还是郡县骑卒,抑或是世家大族中的私兵部曲,已尽皆装备了这种带有马镫的新式鞍具。虽多为量产的下等品,然而军中骑卒们对于这等新物件,反应却是近乎一致地好评。
似乎也正因为此,使得张使君认识到了广武郡中,现今较之于其它郡所保有的强大生产能力,因此特地指明令辛府君调集工匠,为大军督造武器装备。
如此一来,广武郡及下属各县制作马具的工作只能暂时停止,众多工匠自辛府君接到张使君命令起不久,便被集中到广武郡城,以及城郊的几间工坊之中。开始为大军赶制武备。
辛府君此时也正是为制备武备之事而来回奔波。要则采购原料,要则调集工匠,安排生产,要则亲自到各个工坊之中,查看进度,监督军器的质量等,这些繁忙的杂务,几乎将这一地郡守长官搞到焦头烂额的地步。
建兴十年九月初八,由州治姑臧城中出发,太府司马韩璞挂帅的一万凉州精锐,皆已尽数抵达广武郡城下。
辛府君连日奔波,此时军器皆已是基本凑足,然而他本人却染了风寒,卧床不起。
因此韩璞抵达广武之后,得知这一消息,与郡府一干头脑人物以及此地的世家代表见过面,便率领属下士卒,在郡城左近择地扎营了。
李延昭却是率领着所部骑卒,正在各个临时工坊,以及堆放军器的郡府仓库之间来回奔忙,为大军搬运这些早已制备完毕的军备。
刘季武率领邵雷的一队五十人,此时正在府库之中将堆积的军备予以分类、查验、点数。而后剔除其中个别缺少箭镞的箭矢,再将点好数的军械交与其余士卒搬运出库,装到一辆辆推车之上,准备出城送至韩司马军中。
李延昭眼看着手下士卒将一捆捆箭矢、圆牌、刀剑等物从府库中搬出,而后分别装到库外的一辆辆推车之上。小半个时辰光景,这一队士卒面前的推车,已是装得满满当当。
装满了推车之后,随着队首带队的曹建一声吆喝,这些士卒们便鼓起劲,推着手中推车便跟随曹建向城外韩司马大营的方向行去。
两百余骑卒,来来回回用推车装运了四五趟,方才将这些军资运送完毕。李延昭手中拿着这些军备的清单列表,与韩司马军中武吏交接完毕,正待带队返回之时,却看大营辕门处,行来一行身着铁甲的兵将。
凉州州治使君直属的精锐部属,披甲率是相当高。据李延昭运送军械之时的观察,即使是此间营中的普通士卒,也尽皆身着铁盔铁甲。虽然铁甲仍然是缺乏腿部防护的筩袖铠,然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已是实属难得。
上次己方曾经抵近侦察过陈安所募发的氐羌部众,后来据刘季武对那些氐羌众的描述,简直就是裹着皮裘的野人一般。更不用说其纪律性、一致性这种对军队来说几乎是必备的素质了。
再观眼前这些行动有序,装备精良的凉州精锐士卒,李延昭终于能够理解,为何西晋末期,凉州刺史数度调兵遣将“东赴国难”。而客乡作战的凉州军,却能够屡屡战胜不可一世的胡羯,为凉州兵取得“凉州大马”这一美称的原因了。
缺乏丁口的凉州,只得采用精兵理念,将人数较少的脱产军人,编成一支善战精锐。正是这样,才有了洛阳、长安城下,那几支屡败胡羯的威武之师。在这个北地沦亡,衣冠南渡的时代,凭着自己和袍泽们的一腔热血,谱写出一曲曲死战不退的慷慨悲歌。
正出神间,自辕门行来的那支兵将队伍已至近前。在身旁士卒的提醒之下,李延昭方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对着那兵将队伍队首身着两裆铠,头戴红缨铁盔的一员大将施礼道:“禀将军,广武郡骑卒百人将李延昭,已带领属下士卒,将军械物资交割完毕,请将军查验。”
那员大将正是此次出征主帅,太府司马韩璞。他走进辕门,便看到李延昭一行郡县军卒,人人皆推着推车准备出营。料想便是前来交割军械的广武郡兵。虽然这些郡县兵衣甲参差不齐,既有铁甲,又有皮甲。然而这些士卒们脸上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昂扬风貌,却使他眼前一亮。
恰逢这支队伍的带队小将上前见礼。韩璞也只得匆匆回过礼,而后笑笑,道:“李百人将辛苦了,既然交割完毕,如无公事,便归营吧。”
李延昭望着眼前这位,曾经是马都尉上级的将军,心中犹豫许久的话,仿佛就要破口而出。虽然他明白两人之间身份差异巨大,然而最终还是横下心来,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此去,前路漫漫,吉凶未卜。昭本不欲冒言,然而思前想后,仍觉得有番泼天富贵,将军若不取之,诚为可惜。”
“哦?”听闻此言,韩璞眉头一挑,却已对面前这位位卑言轻的郡县兵百人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何等富贵?李百人将不妨直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