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这请求,温媪迟疑片刻,才点了点头,“娘娘曾对老奴有大恩,若您有用得着老奴之处,老奴自当报答娘娘。”
我便走到书案前,也不要采绿帮我,一边亲自研墨,一边暗自思忖我当在这尺素之上写些什么才好。
直接将我因前世的种种而心生的忧惧落笔于尺素之上,自然是有些不妥的,倒不如……
我忽然想起那一年卫恒尚是五官中郎将时,曾在府邸里举行过一次诗会,由我品评前三甲,不想我挑中的前三皆是出自卫恒之手,且这三首诗全都是他写给我的含情表意之作。
此后,闺房之中,他更是为我写了更多的诗作。每写一首出来,便要同我抱怨一次,觉得他都为我写了这许多的诗出来,却不见我什么时候也为他写上一首暗诉衷情的诗作来。
也是时候,该我为他写一首诗了。
我展开一方素绢,仔细铺得平展,将玉笔在砚台里蘸了蘸,想也不想,便在那方素绢上一挥而就,似乎这一首诗早已在我心底等待多时,只等着我将它们写出来。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出亦复何苦,入亦复何愁。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待写完后,我又细看了一遍,方在那右首空出来之处补上我这一首绝笔的名字——《塘上行》*。
待得素绢上的墨迹干透之后,我将它折成个方胜之形,递到温媪手中,请她替我交给卫恒。
我并没有再请温媪替我带话说我想要见他,我所有思君不见君的哀愁与焦灼,已尽数饱含在这几句诗之中,他若是我的知音人,看了便自当明白。
过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温媪便匆匆回转,手上还拎了一个食盒回来,可是却仍旧不见卫恒的影子。
我压下心底的失望,问道:“陛下看了我的手书,可说了什么没有?”
温媪低垂着头,似是无颜见我,突然跪伏于地,朝我叩首行礼道:“都是老奴没用,有负娘娘所托!”
我强自镇定的心忍不住发沉,难道我这般情真意切的剖白都不能打动他吗?
“陛下他……都说了些什么?”
温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陛下看了娘娘您的信,什么也没说,只是沉着脸坐在那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老奴等了半晌,见陛下终于似是要开口同老奴说些什么,哪知正在这时,有一名内侍又给陛下呈上了一份奏报,陛下一看,立刻脸色铁青,勃然大怒,将娘娘您那一方手书撕得粉碎……”
我颓然坐倒在榻上,无力地问道:“那份奏报里都说了些什么?”
“这……陛下并不曾说出口,老奴也不知道,只怕又是些中伤娘娘的东西。”
我看向温媪带来的那个上绘着龙纹的红木食盒,这等形制的食盒,当是九龙殿里的御用之物。
“那陛下……最后可曾说了什么?”我缓缓问道。
温媪迟疑片刻,才道:“恕老奴斗胆问一句,除了在椒房殿里翻出来的用来行诅咒之术的偶人外,娘娘和陛下之间是否还有什么别的误会?”
“陛下当时看了那奏报后的脸色真是可怕得吓人,老奴还从没见过陛下这般愤怒到失态的模样,说句大不敬的话,简直像是失了神智一般,状若癫狂,嘴里不住的说娘娘是在骗他,任老奴如何替娘娘辩解,陛下都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那里重复这一句话,老奴看陛下情形不对,便想告退,哪知陛下却突然把老奴叫住,竟然说……”
“陛下他说什么?”似是已经有所预感,我不疾不徐地问道。
温媪将头埋的更低,哽咽道:“陛下他竟然说……说是……若要他相信娘娘是无辜的,除非娘娘用性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之前一直悬在心上的巨石,真到了它砸下来的时候,我反而出奇的平静,心内没什么太大的波动,甚至隐隐还有一种它终于来了,我可以就此松口气的感觉。
我甚至轻笑道:“陛下可是让你送了毒酒过来,又要赐我一死?”
温媪摇了摇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不是毒酒,是……是一碗鸩药。”
从毒酒换成了鸩药,看来这一世还是和前世有些不一样之处,虽然都是被赐死。只是不知前世是否也是温媪替他送来那杯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