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冲天而起,追白宋去了。他心里对宇文梨十分感激,对她的宽容与大度更感欣慰。双方都是只有十余岁的年轻道士,虽然因为进入道门,迭逢奇遇,心智已经远超同侪,但是情感上却仍然是稚嫩与复杂的。
实际上,道士毕竟与凡人不同,尤其是道门世家子弟,距离凡人世界极远,有时候又会刻意保持赤子之心,所以很多道士的阳寿一大把,才智非凡,但行事却如孩童。
凡人对道士的世界不理解,以为大道士与老道士们个个都稳如泰山,行事三思而行,城府深重。其实这是对道统多样性的低估,道士有共性,但道士一百,形形色色,各有区别。
高歌要追回白宋,绝不仅仅因为白宋对自己的用处巨大,而是因为几次三番并肩作战,那种相互信任与默契的感觉与情感驱使着高歌非去不可。
白宋怒火冲天,却并没有走远,她潜意识里还在等待高歌来寻自己。结果在炸掉几座山头后,高歌果然来了,飘在不远处的天空,看着自己发泄怒火,嘴角抿着,既无打趣的表情,也没有得意或者幸灾乐祸的意思,反而显露出几分关心与纵容。
虽然只有十几岁的年龄,但自幼身为长兄,高歌绝对是一个宽容仁厚的人,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
白宋炸了几座山,心里的怒气已经泄了一半,此刻高歌追来,她更是心中一软,愤恨又少了大半。曾经那么倔强的一个女子,那么天才的道门子弟,事到如今也会为了另外一个人微不足道的一言一行而欣喜若狂,或者浮躁暴动。
此时此地,她整个人都绵软下来。
白宋虽然暗喜,心境也安定不少,但她依然骄傲,绝口不愿提及自己动怒的真实原因。因为那会让她更加难堪。“那个该死的骆野,她一个练气期的小道士竟然敢以下犯上,对我金丹大道士不敬,简直无法无天,回头你得跟齐恍术还有李长青好好禀告禀告,天数门下的小道士简直是个个都要翻天了,还知不知道道统的规矩?我看,那都是跟你学的!”
高歌不语,他当然知道白宋动怒的真实原因。白宋虽然被骆野占了些许形势上的优势,固然因此不能心平气和,但更多的却是因为骆野的话戳中了白宋的软肋,宇文梨与自己的关系才是关键。
白宋动怒乃是因为自尊受损。可骄傲的白宋是绝对不愿承认,也不愿提及的,她不提,高歌便也不提。
“你不说话就算了?好!本姑娘当你是默认了。你们天数门,在四教还不能只手遮天呢,怎么?现如今都欺负到我们三教来了?”
白宋说这话,自然是把自己放到了母亲的立场上。
“你们别得意,神器门和天念门也不是好欺负的,更别提还有三教,二教以及一教的道友呢……”白宋罕见地有些喋喋不休。
高歌逐渐露出笑意,却仍只是听着,一言不发。白宋的话越来越严厉,高歌的笑意也越浓,因为这意味着她正在恢复如初。
良久,高歌突然插嘴道:“那些紫色的虫怪到底是什么来历?你看出端倪了吗?”
白宋的怒气已经全消,闻言右手托腮,有些所答非问。“丁神与甲神真是逃跑了吗?他们真地扔下了这个世界?”
高歌瞬间领会了白宋的思路。“这些虫怪跟天魔有关?”
“或者有关,或者无关。”白宋陷入了沉思,显然是搜索她的识海记忆去了。过了大约五息功夫,白宋回过神来,不无担忧地说道:“道统古籍有载,曾经在数个偏远的界域内出现过灵虫的国度。这些灵虫就是拥有神识的虫怪,与寻常以虫之身得道的妖王不同,也不是兽类,乃是自成一属……它们跟道统发生过战斗,最后似乎被一只传说中的天魔降服,就此消失无踪。”
“天魔到底是什么,我能接触到的道统典籍里并无记载,至于天魔如何降服灵虫,以及降服灵虫之后隐去了何方,典籍中更是语焉不详……你过来,我把这段记忆传给你。”
高歌闻言凑近前去,伸出手掌,将自己的境界调整为启灵台,然后从白宋的掌心接过一团跳动的火焰,塞入了识海。
一瞬间,关于天魔与灵虫的传说都浮现在高歌的识海里。不过诚如白宋所言,一切记载都是以杂记逸闻的方式被收录,在道统内,没人真地相信这些东西。
高歌浏览完这些记录,睁开眼,却发现白宋正俏脸微红地盯着自己,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干咳了一声,引得白宋回过神来,脸色更红,两人安静了片刻。
“既然暂时没有头绪,咱们事不宜迟,赶紧去天壬七界寻你的家人吧。等咱们回来,这片界域也清理得差不多了,丁甲神到底是不是有阴谋,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另外两个神位者不难诛杀,咱们有的是时间,耽误不了。”
这是高歌与白宋一早已经商议好的对策,白宋此刻显然是没话找话说,故意岔开话题来化解尴尬的。”
但没想到高歌却已经改变了主意。“有两只虫怪逃了……还有巨人出现……这方世界实在太奇怪,我不能现在就走,必须确保那将三十个青桃峰的小道士安然无恙。我得把他们送去据点处,由金丹前辈照看才行。”
白宋冷笑一声。“你觉得天数峰的大道士们那么精于计算,会对眼下的情形一点预料也没有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高歌随即心头一凛。
料到还是没料到其实无关紧要。关键是就算他们料到了此地危险,会因此改变主意吗?会因此不派遣青桃峰小道士来历练吗?不会!不仅不会,甚至有可能会减少金丹道士的数量,任由练气道士们冲杀。
“道统四教残酷。这个残酷不见得会体现在同门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竞争,也不见得体现在教习道士的粗暴与严格上。那样的残酷只是旁门左道不入流的残酷而已。真正的残酷,最大的体现就是彻底的冷漠。小道士需要的一切,道门都会毫不吝啬地给予,但是没有凝丹之前,小道士的性命,通常是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的。把你送去穷山恶水之地,能不能活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白宋的话,与高歌刚刚反应过来的意思不谋而合。他常常听说四教残酷,但迄今为止尚未察觉。因为在道统规矩之下,大小道士在宗派之内时轻易不敢内斗相残。天数门九峰以及各处领地也都风平浪静,无惊无险。时至今日,高歌才意识到,对于青桃峰的小道士们而言,真正的残酷才刚刚开始。拥有作为道士的骄傲与身份,相对应的,就得在道统需要时,毫无畏惧地前进,哪怕前方是身死道消。
“你是深受器重的天纵之才,自然感受不到这份残酷。本姑娘也从未感受过……道士的寻道之路也不尽相同,不管道士信不信天意,他们都命运始终是存在的……怎么样?你还要管那些小道士吗?”
高歌笑了,白宋顿时知道了他的决定。
“贫道倒要看看命运到底是什么!”
白宋也笑了。“既然你要看,那本姑娘就陪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