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一红两道人影如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道士们眼前,等那几个道士纷纷爬起来的时候,“吁——”的一声,两匹马已经载着主人撒蹄子跑远了。直到跑出去很久很久,一直跑出全真教的地界,两匹马才渐渐放慢了速度。可两个人却罕见的一句话也没有交谈。他们并肩走在道上,气氛是前所未有的沉闷。许久,江云楼才开口道:“东方。”东方不败轻轻嗯了一声。江云楼似乎是斟酌着话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今天……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东方不败并不看他,拉着缰绳的手却悄然握紧了,他保持着脸上的平静,从容道:“不只是今天。”不只是今天。是这段日子以来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有那样的心思,只是不巧,今天被江云楼看出来了而已。江云楼何等敏锐的心思,几乎是立刻就听懂了东方不败的言下之意,他不说话,罕见的彻底沉默下来。他垂下眼,只盯着自己苍白的手看,任由马儿随便往什么方向走,似乎是坐在马背上出了神。直到东方不败忽然将手伸过来,一把拽住他的缰绳,替他勒住马儿。他猛然回神,发现马儿快要从官道旁的滑坡滑下去了。他无语的拽了一把马儿的鬃毛,马儿有些不高兴的甩了下脑袋。这匹马脾气怪,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有过,有时候江云楼骑在马背上走了神,它就故意跑去撞树,回回都把主人吓得一愣一愣的。江云楼低声道:“……多谢。”东方不败松开江云楼的缰绳,别过脸,云淡风轻道:“你不必觉得为难。”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声音里也没有多少情绪,不知是悲是喜,是生气还是难过。他勾了勾嘴角,低声道:“你若对本座有意,也不会直到今日才察觉本座的心意。这些日子以来你毫无所觉,本座心里就知道你对我并没有这个心思。”江云楼默然。东方不败自嘲的笑了一下。“本也没打算这么早就让你发现的,只是我头一次见你那样盯着旁人看,心里烦躁,没能忍住。是本座冲动了。”细细一想,江云楼之前所接触的女子,不是程英任盈盈那样的孩子,就是桑三娘那样嫁作人妇的妇人,那样年轻美丽的女子……他们还是头一次遇上。江云楼大抵是喜欢女人的罢。也是……天底下的男子,本就都该喜欢女人的。江云楼点了点头。东方不败强打起精神,岔开话题道:“东西既然已经送到,那我们便去分舵吧。”江云楼却拽住缰绳,不让马儿前进。他一字一句,缓缓道:“东方,我不去分舵了。”东方不败一顿,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起来:“你是什么意思?!”“我不跟你去日月神教的分舵了。”江云楼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我——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看一看……”话只说到一半,便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他止住了话,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憋出来一句:“对不住。”东方不败冷笑道:“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他眼神一厉,抬高了声音道:“是本座对你起了那样令人作呕的心思,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你有什么可道歉的!”江云楼拧眉道:“我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令人作呕的,只是,只是你说的对。我这些日子以来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也从来不曾往那个方向想过一丝一毫,我的确……从来没有过那个心思。”他硬了心肠,让自己与东方不败对视,他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可,从前不知道你的心思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知晓了,我就无法再装作不知道。既然无法回应,我又有什么脸面继续享受你对我的好?”无法回应……东方不败的心沉了下去。他当然知道现在还太早——说什么都太早了。江云楼发现的太早,早到他没能做好多少准备,所谓的把握更是一成也没有。江云楼哪怕体弱,哪怕不谙世事,他也是个正常的男子……又怎么会接受另一个男人?就算江云楼能够接受男人——他如今又算什么正常男人?东方不败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江云楼却已经拉起了缰绳,策马往反方向走,竟是当场就要离去。东方不败狠狠皱眉,他只能用怒火掩盖他的不安,他怒不可遏道:“你不跟我回去,还能回去哪里?!”江云楼停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侧过身,对东方不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你说的对,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故地几番打听后,江云楼最终还是顺利打听到了陆家的所在地。已是七月份,走在路上就会流汗的季节,江云楼自己不怎么怕热,只是身边还带着一匹马——这马倒也不是怕热,只是太阳一晒,它就表现的懒洋洋的,不大愿意走路,于是江云楼大多时候都会选在清晨赶路。他也不骑马,只牵着马儿徒步走着,远远就看见了碧波荡漾的湖水。“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歌声来自一艘小船,船里几个少女和歌嘻笑,荡舟采莲。江云楼听着少女们曼妙的歌声,本该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一幕,他的心情却始终轻松不起来。应该说,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天,他的心都是沉甸甸的。“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江云楼叹了口气。自那天之后,他好像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看见些有关风花雪月的事情,或者说从前也有遇见过,只是从前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于是大部分都被自己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了。可今时不同以往。他的眼里耳里,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别的东西,只剩下这些情情爱爱了。他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东方不败说自己是一时冲动才会表露心意,他又何尝不是一时冲动才与东方不败分道扬镳?他其实没走多远便感到后悔了。东方不败对他很好。在黑木崖上时,东方不败便请了平一指为他医治寒毒,下了黑木崖,又陪着他跑满江湖跑,又是衡山镇又是古墓派,如今再回想起来,那大约都是对他的迁就罢。可自己却无法回应他的那份心意,他不想令东方不败失望难过,也不想辜负他的那份心意——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全心全意对喜欢的人好,那必定是满满的善意与爱意,又带着自己的期许和向往,珍贵而沉重。这样的心意,本就是世间最不该被辜负的一种感情。江云楼再次叹了口气。他这几日叹气的次数,简直都要赶上过去十八年来叹气的总数了,他只觉得脑仁疼,心口也疼,闷闷的喘不上来气,晚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东方不败最后的表情,让他愧疚的睡不着觉。“噗嗤。”有人在江云楼身旁轻笑出声,江云楼猛然回过神,就看见一粉裳少女站在一旁,离他只有三四步的距离。少女笑的眉眼弯弯,她冲江云楼笑道:“这位公子,你走了短短十步路,就叹息了足足三次哩。”江云楼一怔。少女伸出一只手,将手里的莲蓬递给他一个,眨了眨眼睛,道:“送给你了。”江云楼忙推拒道:“不用了,我不大会吃这个。”少女闻言,低头用手剖开了莲房,从里面剥出两颗莲子,她再将莲子外的青皮撕开,取出莲子中苦味的芯,然后递在江云楼手里。“喏,吃这个。”江云楼接过莲子,只犹豫了一下,便放进嘴里嚼了嚼,滋味清香鲜美,很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