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着认真到不可思议的神情,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吧,为自己的未来而拼命努力,尽管幼小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被好人家领养。没人想要粗鲁不听话无知没教养的孩子。沙沙哑哑的广播突然在上课时间响了,院长让我到她办公室来一趟。狭小的斗室,虽然桌椅都擦得非常亮堂,但都是用了几十年的老家私,坐在那椅子上我这块头真是感觉摇摇欲坠,院长的喜形于色也感染了我,而当我真的听到又陆续有几位好心人慷慨捐赠,数额正好可以盖起新大楼时,我跳起来,甩开不灵便的手臂,挥舞起欢乐的节拍。“我们开始走好运了!”我拉着老院长双手跳起舞,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那是她渴盼了数十年却无法做到的事,我们只是偏僻乡下的一间小孤儿院,我给她抹泪,逗她乐:“您看着吧,好人肯定是有好报的。天上会掉下黄金的,到时候您只要弯点腰就能捡一大把。”40新楼建造得非常快速,我都担心起它是不是豆腐渣工程!但一打听,真不简单,设计师是国内最好的,施工队是连获几年质量标兵可也是开价最贵的,他们来到这里好象都有无懈可击的理由,或发善心或朋友托,好人似乎一下子就都涌了出来,不安就少了点。这不安,有点荒唐吧。再来一次那样的人生,真的会开枪杀人拼个鱼死网破吧,好不容易才从那样冰冷汹涌的水里游啊游游啊游游活了过来,要是再丢进那种燃烧到沸点的火焰里,肯定会爆开炸碎。清点一下自己,哪怕再拿走一样小小的东西,都要负荷不起了。所以,不给了。花谢的时候,新楼盖好了,孩子们逐渐都搬了过去,有住的有学的有玩的,路灯在晚上也能自动开起来,还有一个彩色小喷泉,综合性的现代化的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大楼,你要见过,就一定知道能在这里学习的孩子一定快活而充实。除了上课,我还是留在了老校舍里,虽然破旧和灰暗,但已经变得适合我,在这里我有安全感,好象回到家一样,反而是住在现代化的设施里更让我茫然无措。我在惟一一块小绿地上撒了很多花种,原本孩子们只在这里活动踩踏,现在清净了,我想明年就能在这块土地上长出美丽的花朵来。老院长也舍不得离开,虽然看房子的我一个足够,但她非说住不习惯新楼,其实是怕我寂寞,我不寂寞,虽然看上去是挺寂寞,但当你意识到新的生活就要开始并正在开始的时候,心态上就会乐观和向上起来。但终于还是没谴走她,好象年老的妈妈和不多话的儿子,我们在这片土地上默默耕耘,这是一个值得人为之付出的梦想。日光灯又开始闪,校工们都去接待今天来参观的众多捐助者,修理工肯定是找不到了,我搬了把椅子,找了把起子,把墨镜摘了,露出疤痕和瞎眼,反正大晚上也没人,也不担心吓着小孩,便开始咔嚓喀嚓干起随便哪个男人都行的修理活。我有点瞄不准,两只眼睛看起来非常简单易行的事,你换一只干干,平衡感就整个失去了,我不能在高处站着,渐渐就开始头晕流汗,当我使力拧着灯管,还是失去了重心,绊到自己脚摔了下来——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眼瞎!以前这些灯泡总能三下五除二就换掉的!我躺在地面上,脚和手歪斜着,被咯着的疼跟以前试过的疼比简直不能相比,但脸色很难看,就像受到重伤。日光灯又灭了。一切都是黑暗的,桌子椅子安静无声,好象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动也不动躺着,气喘吁吁,爬不动也不想爬,让我静静歇一会吧,我知道我最后总能一个人爬起来,因为也没办法啊,总不能指望老院长抱我起来。脚步声很安静,从一间间教室这样走过来,每间教室都走进去看了,一个男人的脚步,可能是参观者吧,虽然大晚上的,他也不害怕。要是发现了躺在地面的横尸,会吓一跳吧!这么黑,又怎么能发现呢?居然还是发现了,我想他从走进这教室的第一步就发现了,因为他是直冲我走来的,差点一脚踩到我,我尽量不吓到他,我说:“对不起,我休息一会。”在黑夜里,看不清的对方对彼此来说,都很诡异。我依旧无所动作。他站了一会,无所进退,我感觉到他慢慢弯下了身体。当他用手碰到我脖子和腿弯,意图将我抱起的时候,我的身体先排斥了他!我受惊般的甩过手,扎扎实实打着了他一记狠狠耳光——“啪”一声,响亮得好象鞭炮!我撑着地面,撑着能摸到的椅凳站起来,他沉默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我们隔得远了生分了,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和味道。快一年多了,我如同真正的盲人,脆弱的视力失去黑暗中的点滴光感,我四顾着摸索着终于让我摸到了凳子,我慢慢坐了下来。“你还来做什么?”我叹声气,除了叹气已经对他没有可表达的了。这一片黑里,他好象一个大黑洞,真栽了真怕了。再来一次我是会死的。就别搞我了,大哥!他摸摸索索的声音是站起来,走开了几步,退到了我可以接受的安全范围,“参观孤儿院而已。”“你知道我在这多久了?”“这对你很重要?”“……不重要。”我笑笑,闭上我的眼睛,可以想象到他的姿态应该还是高傲,高傲——某人永远不变的标记。“你现在做什么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从跳下去开始,从扔掉戒指开始,可能早就开始了,你的重要和我的重要从不搭轧。他的呼吸很平稳,这显示了一个好开端,也是一个必然的结局,当我们阔别已久终于走到了陌路,他不在意我说什么做什么,这让我舒服,到我这地步被人在意简直就像雁过拔毛一样煎熬,这样很好,如同反朴归真,我们真是很平静在对话,双方都不用激动忘形、惨不忍睹、支离破碎。这真是很好。他继续说话:“我也是捐了一些钱后,才看到校工名单上有你,你毕竟对我有恩,我捐钱,你该不会反对?”“不会。谢谢你。”我说完了。他又补充:“成城,都过去了,现在想起来觉得是太疯狂。”他发出短促的笑声,似乎要舒缓停滞在我们之中的紧张。“你也这样想?”我也模糊地一笑,“是挺可怕的,好在都过去了,不仅疯狂,而且很夸张,像演戏一样。”他还是用那种和缓的降调说话:“但是,毕竟不是演戏。”“现在想起来,好象做梦一样,我还记得出狱后再见到你,烟花下,你真漂亮,以后再也没有找不着那么美的烟花了,原非……”当我喊出这个名字,恍如隔世。“你赶紧走吧,我不想看到你。”“我们都好好生活吧。”他乖乖站起来,靠前了一步,在安慰我一样,“爱不是生命的全部。”有些滑稽吧,不知不觉我已经为爱付出了大半部分,他到最后仍然否定了我的全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我镇静而有些疲惫了,谨慎和他对话、提防他的所为、担心他又来次想当然!大幅损耗我本就不多的精力。“我知道,谢谢。”我没站起送他走,他一个人走了,他的脚步声是坚强和不拖泥带水的。当他的脚步即将消失在门口,我对他摆摆手,“再见了,一直都没说过再见,这次要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