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钧温声道:“好,左右看赏。”他端了那碗刀鱼面来,用筷子夹起那软滑面条慢慢送入嘴里,只觉得细滑美鲜,再配上一侧的墨绿韭菜花酱,果然搭配在一起口感更是鲜香满口。刀鱼肉细味腴却多刺,明后的刀鱼刺尤其硬,要除刺是个水磨苦差事。做这一碗刀鱼面,想必费了不少功夫,然而自己从前并不好这口舌之欢,应该是容璧在自己身体内之时真心好这厨道,怡然自甘,这才让这唐公公如此尽心指教,用心做这一道美食,送来还要反覆细致解说这做法,款款诚意,令人动容。但却实在不知这聪明伶俐的小女官,究竟是如何避开这森严的耳目,与这唐喜公公搭上线的,只看如今皇帝待自己还算纵容怜惜,想来是丝毫未露马脚——如今,他是极盼望回到那烽火战场之间,却只能静静坐在这里,感受这焦灼的权力欲望焚烧着自己的心,要不是这唐喜这边似有什么突破,恐怕他这病,仍好不了。他几口用完那碗刀鱼面,将剩下的菱角、鸡头米等物都赏了下人,慢慢在桌面上铺开舆图,再次沉思起来,在心中反覆演练,将军不打无准备的仗,他如今竟似乎隐隐感受到了靖北王这十年来对这一仗的精心筹备以及运筹帷幄,他绝不是贸然出战的莽夫,此一战,若是能成,正是造福千秋,福荫后人,中原可保百年平安!===元自虚漫不经心看着军报,问道:“老三还没有到靖北?”一旁的王申甫丞相小心回道:“此去路程遥远,路途便是顺利总也要半月,而且听说靖北王已深入腹地,三殿下毕竟千金之躯,不好随着去北犀,反而误事,因此兵部这边答覆说定国公这边奏报,暂时现在距北犀最近的钜鹿守着,再命人传话给靖北王,若是方便,便将公主接回。”元自虚点头:“宋世轩是积年的老将了,有他安排,朕是放心的。”他放下军报,又问:“老二呢?朕命他除了差使在家读书,可有安分?”王丞相道:“二殿下如今用心读书,另也在修建府邸,准备迎娶北犀公主,已见过几次礼部侍郎,很是尊重,北犀使臣那边很是满意,但仍然多次上书恳请陛下出面命靖北退兵。”元自虚漫不经心道:“拖着便是了,如今郭恕己未打到王庭,咱们退兵,占不到什么便宜,就等到王庭危急,他们着急,才会舍得割出更多利益。北犀人贪婪又奸诈,只有城下之盟,才能见到他们的诚意。”王丞相道:“只怕到时候靖北王不听旨意……好处都让靖北给占了。”元自虚道:“不必担忧。”王丞相又道:“太子殿下今日又遣人来要北犀那边的朝臣、将军的有关文书介绍。”元自虚:“太子病中仍然关心国事,此乃社稷之福,虽说身体羸弱,太医说了得宽心少虑,静静调养,只是他与公主姐弟情深,不让他看,倒让他郁结于心病难好,太子要看什么,都给他看看。”王丞相眸光闪烁低头颂道:“陛下慈父之心,太子定能恢复康健,得膺万福。”元自虚道:“朕如今也时时觉得精力不足,太子身体又如此,朕实忧心啊。”王丞相连忙道:“臣仰观圣体,陛下神气充溢,龙颜威烈,雄姿英发,必定万寿无疆,万勿轻言于此,太子殿下年少,尚需陛下庇佑教导。”元自虚这才喜悦,又吩咐了几句,才命王丞相都退去了,又传了青犼卫一统领来问:“太子今日如何?”那统领身着玄衣,跪地禀报:“殿下今日仍是屋内养病,不曾出门,上午看兵书半个时辰后,便自下棋沉吟。后沈安林统领进来送书,谈了些闲话,御膳房唐喜公公送了刀鱼面来孝敬,又报了种莲花的情况。具体谈话,都已抄录。”说完呈送上来给元自虚。元自虚看了看,笑了:“看出来太子心中焦虑了,连弋阳陪嫁女官的赶考哥哥也要招揽拉拢……”他倒是压根没在意看莲池的事,太子原本为了标榜自己无心权位,种菜做饭,从佛门求莲不过是想要证明淡泊出世。如今为了长姐,又用心在兵书和招揽收买女官,对那什么莲池也就心淡了,这些都只证明了他城府尚浅,过于看重感情,那唐喜不过是在御膳房不得意多年,想要在太子跟前挣点前途,宫里小人,大多如此,可惜这次却是投错了人,他这个儿子,还是太年轻了。占城弋阳公主在容璧过来精心研究了几样菜式后,终于开始能够正常进食,面色也稍微好了些,但仍然时常呕吐。她们在本来的营地只驻扎了几日,便再次拔营,这次时间不长,进了一座城,是刚刚占领下来的城凯尔达,凯尔达翻译为中原语便是晨星的意思,据说凯尔达城是北犀颇为有名的大城,易守难攻。凯尔达城原本并不在计划内,就连凯尔达城北犀的守将也想不到靖北军会忽然转向去攻打他们,猝不及防之下组织防守也不甚严密。最致命的还是靖北王亲自与一支商队,混入了城内,在黎明防守最松懈的时候,将守城的将士斩杀,里应外合,放了数把火,然后四处用北犀语大喊:“城破了!快逃啊!”“起火了!大雍人杀来了!”“屠城了!大家快逃啊!”城内一片混乱搞不清楚状况时,内应将城门打开,里应外合,与外面的先锋营合并将城门攻破。天明之时,北犀的守将和官员都被俘虏的俘虏,斩首的斩首,大雍大军进了城,将城里筛子般筛过一轮,所有军队分散驻扎后,后方辎重、后勤等才慢慢进了城,城外仍然留了驻军呼应。容璧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靖北王混入的商队,正是郑氏商队。而郑长渊本人,竟然混入了商队内,出现在了北犀,在靖北王占领了凯尔达,弋阳公主一行进城在城守府里住下时,郑长渊出现了,求见弋阳公主,将战事一一具体描述,他才高,说得绘声绘色。弋阳公主十分吃惊,郑长渊犹如牛饮一般喝下了几杯茶,对一旁斟茶的容璧笑了笑,叹息:“王爷与我说,王妃这些日子行军奔波,坐卧不宁,饮食不进,憔悴异常,亟需一座方便守卫的大城来驻扎休息,郑氏商队也确实有此实力,又说动了好几家商队,又与王爷多次合计,才定下此计,还好一举攻下了这座城。”弋阳公主看了眼郑长渊,他穿着青衣小帽,仿佛还是个普通的商贾,但眉眼风流,遮掩不住:“郑家不会同意你这般做吧。”郑长渊慢悠悠拿了折扇展开道:“乱世巨贾,自然买卖的都是大风险,公主就当我是两头下注吧。”弋阳公主虽然面容憔悴,仍然忍不住含笑:“哪两头?靖北王和朝廷,显然你帮哪一头,都不好存身。”她看了眼郑长渊扇子上的字,那里笔力古健,题着“一手江山。”却无题跋。郑长渊摇头:“公主错了,我下的两方,一方是公主与靖被王这头,另一方,是太子。”他挥了挥扇子,反转过来,扇后仍然是四个字“无惧炎凉”:“公主也看出来了吧?这是靖北王题的字,靖北王问我立了大功,有何讨赏,我便求他在扇面赏题字,他便给我题的。”一面“一手江山”,一面“无惧炎凉”,明是说扇,实则毫不遮掩大志,墨迹纵横如飞,胆气雄壮,气吞山河。弋阳公主沉默了,郑长渊道:“夫妻同体,靖北王为体贴公主,甘冒奇险,改道占领凯尔达,又敢用郑氏商队,豪气如是,郑某实在也颇觉钦佩。”弋阳公主端起茶来,慢慢喝着:“探花当初不肯从我之招揽,如今却肯为靖北王效命。”郑长渊一笑:“公主,不如顺应天命。”弋阳公主看了眼容璧,微微一笑,又问郑长渊:“探花如何能够放下京里,原道来此?不怕朝廷问你个渎职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