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王和元亦晴全都怔住了,看向他。靖北王冷冰冰道:“破阵?”元亦晴目光落在那相貌清美的侍婢身上,也有些茫然,但不过是一霎那,虽然她心中也是满腹疑虑,但仍然果断支持了自己的女官:“射箭破阵,这倒是见过,王爷难道没听说过吗?四个阵,当然必然有阵眼,演阵之时,军将可自请破阵,随着阵势进入军阵之中,三箭之内能射下阵眼上的绣球,那就算破了阵了。”靖北王声音倒还平静:“孤王这四象阵,还未有人敢说能破,你这位侍婢,口气倒大。”元亦晴笑道:“王爷能有出生入死忠肝义胆的将军效命,妾只有这几个视为手足的妹妹,难得今日大好日子,且让她试试好了。”靖北王转头直视着元亦晴,她的双眸黑白分明,不避不让。靖北王面色淡然:“准了。”龙旗解下长裙广袖,换上一套宽大的男子胡服,元钧耐心地将那些纤细的批帛改成腰带一圈圈束紧了那纤细的腰——他第一次知道女子的腰原来是可以纤细成这样。他并没有太大把握这具身体能发挥出他自幼习下的弓马功夫,但这身子柔韧度是有的,而且健康结实,力量或许不足,但轻盈和技巧问题不大。他走了出去,在无数将士注视下,挑了一把弓,他原本也不擅长强弓,好在今日也并非真正的战场,他选了最合适的柳曲弓,这种弓轻盈韧性强准头好,将弓箭配好后,他又挑了一根长枪,然后翻身轻盈地上了马,修长双腿仿佛一只燕子直接斜掠飞上了马。旁边的将士们全都微微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上马的姿态实在是美,尤其是还是这样的美人。美人已经拆下了哪些华丽的钗环,但眉目如画,堪堪是个绝色,她红色的腰带紧紧束着纤腰,整个人仿佛浮在马上,御马奔驰进入林立的灰色甲士队伍中,腰带和裙靴露出的赭红色仍然显得如此的醒目。靖北王端坐在上头,看着那美人御马犹如一阵风一般的过来,心下微微啧了声,但面上神色倒是不动,倒还能温声和弋阳公主说了句:“公主座下,果然无弱女,此女马术竟然还不错。”弋阳公主脸色冰冷,唇色仍然红得如火一般耀眼。只盯着昔日那沉默清丽的青衣女婢御马过来,背着弓,手持着长枪,翻身下来下拜,双眸冷如开了锋的刃,吐字也一字一句犹如冰锥:“卑下请令破阵。”靖北王道:“准!”元钧却只单膝跪着,没有动,直到弋阳公主斟了一杯酒,递给一旁的内侍,内侍将酒传了下去给元钧,元钧微微抬起头,接过酒,抬臂微仰一饮而尽,将酒杯掷还内侍,起身下阶,翻身上马,马立刻如同一阵青烟,奔入了那密密麻麻盾墙枪林立的军阵中。靖北王微微眉毛一抬,自己下了令,却未领命,而是等了公主的赐酒,这才起身离去,这意思是,她的主人是公主?有点意思,他倒不觉得权威被冒犯了,只是觉得自己这新娶的娇妻,驭下有些本事。一个军队,只能有一个发令之人,这个女婢,很显然只听公主的号令,在闺阁之中,倒也用此用兵之道,不能不说这位公主虽然在深宫之中,却也有大将之风了。军阵已经运转起来,将士们平日里演阵已是熟极而流,一旦运转起来,仿佛一道洪流,潮水一般地奔涌,环环相扣,每个人都只做自己的事,步兵三人一组,一盾一枪一砍刀,骑兵手持长枪,所有人合在一起,戳出密密麻麻长枪,锐利的锋芒形成了无数的攻击利器,却形成了一个仿佛能够绞碎进入一切的张着血盆大口的恐怖怪物。铁铸一般的军阵中央,竖起了一座高杆,杆上挂着主帅王旗,迎风猎猎而展,只要旗倒,或者用弓箭射到旗,就算破阵。这就是靖北军,骑在马上腰背笔挺的元钧面容冷肃,这就是血里火里替靖北王打下这铁桶一般靖北十三州的靖北军。威名赫赫的四象阵。朱雀为器械阵,火炮如雷,爆破四方,另有抛石器、大型□□等辎重器械,摆在最后;青龙阵为骑兵长枪阵,军马驰骋,游龙入海;玄武为藤甲阵,层层叠叠,手持藤甲砍刀,护着白虎,白虎阵则是千里挑一的精兵,每一个都是勇武过人,以一当十,精通近战格斗。四象看着是分开独立的军队,但一旦经过严密的军阵演练,就变成了一座铜墙铁壁一般的军阵。然而,这样庞大的军阵,一旦运转起来,靠的只能是平时反覆操练,让所有的士兵一旦进入就只会随着军阵运转,才能形成这样能够吞噬和摧毁一切成为齑粉的巨浪。换言之,每个士兵,都缺乏主动性,他们只会被动的执行号令,并且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因此他们已经习惯了完全服从之前演练的程序,而不会自作主张。当然,真正的实战,自然是要随机应变的……但,靖北也有十几年没怎么打过大型战役了,第一代的兵士,大概还能知道身边的士兵死去,该如何补位,而作为四军阵的四位将军,又需要太高的素质来在军阵中判断得失,简洁传递自己的命令,因此这座四象阵,是需要指挥最少的高效的实战军阵。元钧自幼诗书兵法,都是弋阳公主手把手教的。这四象阵,弋阳公主在教他军阵的时候,就已排给他看过。若是实战中,这四象阵确实不好破,巧的是,今天这演阵,偏偏是演习给贵人看的,效果大于实际,这就是他的机会。朱雀阵笨重且在最后,在演习中只不过是摆出来好看罢了,对他没有威胁,因此他只需要在剩下的三阵中寻找机会,青龙阵是骑兵,骑兵在这场地里,就显得太小了,他们只能来回循环演阵。而也因此,他们的速度太快,事实上和玄武的藤甲盾牌兵、白虎的步兵速度是并不匹配的。这就是破绽。但……这具身体太弱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和庞大的军阵耗……当然,他嘴角浮起了一个微笑,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一团火一直燃烧在他的胸口,从知道亲姐要远嫁开始,被幽禁在函宫内,被打压,被囚禁,被沉默,被压抑的那口火山,终于得到了一个出口,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那是他对这命运不甘的反抗。骑兵阵一个接着一个,正在队伍里奔腾着来回跑着,这个校场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小了,他们骑着的军马,都是千里挑一耐跑的战马,就这么点路程,显然是跑不够的。元钧自然也懂一些养马之术。他嘴角含笑,眼睛注视着那青龙阵里头尾相接的骑兵阵,落在军阵的士兵眼里,只觉得这少女面容绝美,双眸含笑,身姿轻如燕,全都抱了轻视的心,只看着这公主座下的女官如何摆布。只看到滚滚雷鸣一般的马蹄声中,那个纤细女子御马轻松地往马阵中飞奔了过去,然后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一般,顺滑地融入了马阵中。烟尘滚滚,马蹄声似激越的鼓点,整个军阵仍然严整运行着,那个红衣女子纤细的人马合一,仿佛成为了马阵中原本就有的一环一般。在场所有人都迷惑了。就连靖北王也忍不住笑了声,转头看向弋阳公主:“果然还真的对阵法有些研究?能如此干脆地骑马加入军阵中,说明对阵法阵眼都颇有研究,但是,军阵中的骑兵们,可也不是好惹的。”弋阳公主寒着一张脸,盯着军阵中。果然红衣女官身后的骑兵愣了下,最先反应过来,挥舞手中的长枪,往前边扫去,看起来也算颇有分寸,只是将她扫落马下,并未直接戳刺,显然也不想害她性命。然而那女官仿佛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又或者是料准了背后的人必然要攻击她,已经灵巧伏下身子,避开了那扫过的长枪,仍然御马跟在军阵之中,然后身子一闪一滑,已经滑到了马的侧腹,这样身后的人无法攻击到她,身前的人因为军阵一直在前行的原因一直在专注前方,也没有注意自己身后已换了人。